我去了曦国,不在后宫的那段时间里,七八半夜里带人开过后宫的一个不常用的角门,一共开了四回。
一个女侍卫说,那段时间自己替七八和枫香园的一个内监传了好几次东西。
还有两个女侍卫说,七八放了一个人进后宫,说是宫里娘娘请的人,不许多问。这个人不多时又出去了,过后七八许了她们一人五两银子,不过她们还没拿到手。
鵟英卫里有个人说七八曾想托他们把一张数目不小的银票换成现银带进后宫来,后来又说不必了。
我一行一行看下来,看得浑身发冷。
三皇子拿回簿子,说:“她自己嘴很硬,起初什么都不说,但后来见了别人招出来的这些,便都认了。”
“只是认了,什么也没说么?”虽然审案不与我相干,但我还是忍不住好奇。
“她没有什么可说了——她甚至不知道利用她的究竟是谁,还以为自己搭上的是……。”三皇子收住了话音,转身理了理旁边炕桌上摞的书,一下子碰掉了一本《山海经图鉴》。
我俯下身捡起那本书,把滑出来的牙黎放回原来的位置,合上封面捧过去。
刚才用牙黎标出来的那一页上,画的是凤凰。
“心里过得去些了?”他问。
我轻叹了口气:“谢谢三殿下费心,微臣哪里敢有什么过不去?”
“至于其他人……”三皇子挪了挪炕桌上的一个笔筒。“老鼠也不是没缘由地就进了这儿!”
我茫然地看着那个沉甸甸的大肚子笔筒,白瓷地上绘着一株遒劲的老梅树,焦墨刷出的枝干上开着血点一样的团团红花。
红花——赤荣。
对,不是没缘由。
我先前只是不肯去想这缘由在自己人身上。
她们的确做了不该做的事,必须受罚,由不得我。
“现在你该比之前明白些了,若是还有什么委屈不忍,都在这里一通发出来。出了金华宫的门,就只去做该做的事吧!”说到这里他咳了几声,宫女四五立即捧着青瓷茶盅飞了进来。
我木着脸低着头站在原地。等四五端着托盘出去了,我才说:“三殿下身子还未养好,又为微臣……”
他摇了摇头,笑着说:“就这样了……你可还为谁喊冤抱屈么?”
“不了。”我摇摇头。
“也别委屈了你自己,有话尽管说。”他慢悠悠地抬起左手捏着自己左耳朵上的那些小膏药方格。
“微……”我索性不再客气,放肆地带着火气说:“现在微臣不委屈,就是……就是……怎么说呢?哭笑不得!”
“为什么?”
“合着就我一个是傻子!”
三皇子捏完左耳朵,又歪过头捏上了右耳朵,说:“本宫本来觉得,这些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便只跟父皇细讲了。这会是怕你心里有了什么芥蒂,才叫你……”
“微臣没敢说三殿下!”我吓得赶紧辩解,“微臣明白,这些事情轮不到自己知道。微臣只是气自己……自己……微臣气自己眼瞎!”
三皇子微笑着叹了口气,看着我说到:“其实,要治你失察之罪,也不为过。只不过父皇仁慈,说这些不全怪你,这些事情也并不是从你当上统领才有的。所以,比起生这样的闷气,不如给自己长个教训,今后莫栽在银子上。”
“是。微臣记住了。谢过皇上和三殿下!”原来皇上已经对我网开一面了,我那时竟然没谢恩,还打算抗旨。
三皇子转头望了望窗纱外面,说:“父皇还让我替他问一句:你可去请教那句话了?”
不想皇上还记着这事情,我赶紧回答:“去了,当天就去了!问的顾学士。”
“哦,春生怎么说?”
“顾学士说伯仁是一个……”我突然觉得满脸滚烫,那天听到“伯仁因我而死”就不肯再听下去,这个典故究竟是什么根本还没弄明白。我支吾不出来伯仁是谁,就干脆跳过去说我记得的部分:“顾学士还说,王茂弘虽然幽冥之中有负良友,但还称得上一位名士……还有句什么‘阿龙谷子抄’。说不辜负‘阿龙谷子抄’!”
“阿龙故自超。”三皇子微笑着纠正过来。他抿着嘴唇,像是品了品这句话,叹了口气,说:“这果然是顾景新说的话!阿龙和茂弘都是王导,一个是他的小名儿,一个是他的字。顾学士是想告诉你,王导做过无意中害死朋友这件错事,但也做过一些对事,并不因为做过错事就整个成了一个坏人。现在明白春生这片苦心了么?”
“多谢三殿下。”原来顾学士说的句句贴切,我羞愧得头都快低到腔子里去了。
“唉,春生现在空有一肚子学问,还缺历练。等什么时候能让你一听就懂了,就能去当别人师父了。”
“这不怪顾学士!怪微臣识字少!怪微臣没好好听!”我生怕自己说话前不思前想后,一不留神又连累了顾学士,赶紧替他解释。
“瞧你,这是怕再当一次茂弘?!”三皇子笑着说:“放心,本宫又不是王敦!本宫没有怪罪他,只是在说,他还年轻,不懂见什么人该说什么话。他这话跟朝中文臣说,是没差错的。可是跟你或者是跟小孩子说,就不该是这个说法了。白乐天作了诗都去拿让邻居老妇人看,所以他的诗比别人的平实易懂。春生满腹学问,要是吐不出来,也就没法教人。罢了,他在上书房可好?”
好,还是不好啊?
我也不知道他吃什么、住哪儿、拿几个钱。
“微臣……微臣只听四殿下说过,顾学士脾气极好。”我掂量了半天,觉得这牛头不对马嘴的一句最为安全。
“确实,景新的学识、品性俱好。母妃常说,他前途不可估量。”三皇子突然觉出这话有些不妥,笑着解释道:“是以前母妃跟着皇后娘娘南下祭蚕时候,有个县令说他们那里出了一位小神童。众位娘娘觉得有趣,便叫来看了看。这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你不知道。”
那次祭蚕……
他当然不知道,我偏偏知道那次祭蚕。不过,他又何必跟我解释呢?
三皇子又掩嘴咳嗽起来,我赶紧告退。
他从四五手里接过一个蓝花描金的药碗,说:“那么,这事情就这样了?不再……”
“就这样了,不再闹了。”
“好。”他用小银匙子搅了搅碗里的药汤,说:“记住我跟你说的话,别把银子看得太重,拿了不该拿的;也别把银子看得太轻,想不到人能为银子犯下多大错!”
“微臣谨记!”我之前的确没想到第二层意思。
“去吧!”
------题外话------
牙黎就是书签啦。
大家没有忘记赤荣宫愉妃那里搜出来了用金玉做的老鼠吧?
本书由沧海文学网首发,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