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歹七手八脚砸开了门,先把二三从屋里拽了出来。
吊没上成,她改成在院子里摔东西打滚地哭。我丢下已经同样在地上蹲着哭成一团的两个人,说:“谁也别走,全都出来!今天这事情还没完。去关上院门,点上灯!今天晚上非弄明白不可。”
我回屋子里,把过去师父成日别在后腰里的那根藤条从墙上摘下,擦擦灰捧了出来,看着面目一样表情各异的一院子人,说:“昨天我还以为咱们总算办完了一件大事,在皇上那里长了点脸。没想到今天回来在自己院子里结上仇了。这事儿搁师父当统领那会儿绝对出不了,现在出了,当然怪我。可是怪我什么呀?是不是怪我平日里用这根藤条用少了,由着有人一个劲儿挑事架秧子?!”
“统领,我们不过是问一句……”刚才从我屋里拖出来的一个人哭啼啼地辩解着。
“没说不能问啊!你问,我不是回答你了么?一件一件来,来问我的是你们俩,我知道了。现在我想知道是谁到二三屋里去的,都说了什么。”
自然没有人应声。
“就算不是为这件事,就算二三不是代副领,什么都不是,那也不能把人冤枉成这样,就这么一声不响过去了!去惹事那时候胆子大,这时候不敢认了?自己出来,还是让二三说?”
人堆里推推搡搡,最后扭扭捏捏走出来一个人,可怜巴巴地说:“我也就是去问问。”
“你怎么问的?”
“我就……”她犹豫了半天没说出来。
“自己觉得该不该罚?”
“你他妈是就去问问?!”二三自己蹦起来了,上前扯着她的衣服嚷道:“你不是说的我哪辈子修了这样的好命,赶上出事就赚足了名,捞足了钱?!你不是说的有鼻子有眼儿的,什么皇上每次放赏都先经过我的手——挖泥时候捞一笔,下水时候捞一笔,今天又捞一笔?在营房呆着里什么不干,外面就能来钱?!”
我把二三拉开甩在自己背后,对刚才出来的这个姑娘说:“算得还很清楚嘛!自己选吧,我来打还是让她来?”
她脸吓得刷白,光动嘴不出声。
“算了,我来还能轻点儿。自己数好了,刚才张口就造了好几句谣,咱们一句一句算。挖泥时候捞一笔!”我对着她屁股一藤条抽下去。
“啊!”她一下子跳起来。
“下水时候捞一笔!”“舞剑的时候捞一笔!”我紧接着反手又是两下,“在营房呆着里什么不干外面就能来钱!成天里外多少事情你是看不见还是没摊上?!”
四藤条抽完,院子里的人都噤声了,缩得好像人都矮了一截。
“现在论第二件事,这些惹事的话是你跟这两个人说的,还是别人跟她们说的?”
“统领……”她揉着背上被打到的地方,眼泪汪汪不敢出声。
“说,你说的还是别人说的!”
“我只跟一个人说了。”
“很好。”我只给了她一藤条。“我再问你,这事情是你自己想的,还是别人告诉你的?”
“不是我!我其实原来也没想这么多!真不是我!”她惊慌地跪下了。
“起来!”我拉起她来,把藤条递在她手里,说:“谁告诉你的,自己去找出来!打几下自己定!”
“这……”她手抖着不肯接。
“拿好!难道别人存心造的谣,倒要你一个人替她背了锅?去!”
三七在旁边看不下去,说:“这平时也是个老实人,怕是糊涂让人当刀使了!算了,别逼她了吧!”
“我逼她不好,别人挑唆她,拿她当刀使就好?她是糊涂,我正要找出不糊涂的那个!”我把两手搭在腰上,说:“再说,平时是平时,咱们现在论的是今天的这件事!前几天有人说我巴结师父骗官的旧账,我不是没翻么?”
三七叹了口气,捂着肋下退回去了。
我拍拍刚才挨了我几藤条的那个姑娘,说:“去吧!要不我以后就会记得,是你二四一喜欢造谣伤人!”
她站在原地哭了一阵,突然自己夺过藤条,冲进人群冲着正要往后躲的几个劈头就打,“叫你们害我!叫你们害我!”
“统领,统领,我也就是看见二三接了银子拿回屋!我不是有意的!”被打的一个抱着头嚷道。
“够了!”我上前夺下藤条,说:“你想出这事情之后,告诉了几个人?”
“三个……”
“刚才挨的数够了么?”
“够了。”
“觉得冤么?觉得还有谁没站出来?”我把藤条递给她,“觉得这罚受得冤的话,冲我来也行。”
“不冤……活该的……”她抽着鼻子说。
“你们呢?”我问了问另外几个刚才挨打的。
有个人没避好,红肿爬在了脸上。她理直气壮地说:“我觉得冤!是那两个小蹄子不知死活,跑到统领屋里去把事情闹大了!我们不过是在自己屋里自己说句闲话,凭什么是我挨打?!”
“有一点对,那两个人也有份儿。你去。”我又把藤条给了她,她气势汹汹地去把已经吓傻了的那两个每人抽了两三下。
“哎,你停下。”我从她手里拿回藤条,又冲她背上狠狠一抽。“你还觉得冤是么?!我现在告诉你,你冤个屁!如果没人去我屋里,我不知道,这事情闹不起来,欺负人的就白欺负,说了的坏话就白说。是么?照这么说,杀了人放了火,只要没被抓着,也没有错了?!这一下是冲你这想法打的。觉得挨冤了,就尽管打回来。”我丢下藤条,转过身拿脊背对着她。
“自然不敢!”她恨恨地说了一句。
“你敢!你敢着呢!若是觉得理不亏,尽管来。”我又指了指自己的脊背。
“我理亏就是了!”她不服气地走进人群中去了。
“看来是还没想明白,今天先到这儿,若是下次还犯,留到那时候再理论。”我望望这一院子人,“还有没有别人了?还有没有漏了网的?”
许久没有动静。
我学着师父的样子,把那根藤条捡起来,别在后腰里,叉着腰对满院子神色各异的人说:“其实今天本来用不着耽误大家这么多时间的,过去师父要教训谁,哪里用多说一句话?不过既然有人要个公平,咱们就公平!挨了打的这几位也别觉得自己是被杀鸡吓猴了!杀鸡吓猴是杀没错处的鸡,吓管不了的猴!今儿是罚有错处的,给没错处提个醒儿!都是在这一个院子里给皇上卖命,以后把事情都放在明面儿上!再有人来送赏钱,立即去找本人来领,一时找不着,别人代她领的话,就多拉两个人在旁边看着!这两个人不能是同一间屋的。”我回屋里拿出太子妃赏的那瓶擦伤的药油,随便递给一个挨过打的人,说:“今天的事情过去就是过去了,不是什么光彩事,以后不许再提!若是让我听见有人幸灾乐祸,再说什么不好听的,就继续用这个法子,请出师父留的这根藤条来!好了,散了!”
回到自己房里收拾着刚才弄出的一片狼藉,突然觉得浑身没劲。
本来吵嚷一番,觉得这些天憋得闷气撒出来了,畅快了不少。现在那股劲儿过去了,却只觉得自己的身心皆是一片空虚。
我看向那根打过几代人的磨得油亮的藤条,把它扔进了柜子深处。
拿它打在人皮肉上的那声音,听多了怕是会上瘾的。
本书由沧海文学网首发,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