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堂那边看来是已经检查完了背诵,又一句一句念起了新的书。
“城郭沟池不可守而治宫室,一患也;边国至境,四邻莫救,二患也;先尽民力无用之功,赏赐无能之人,民力尽于无用,财宝虚于待客,三患也……”
听着这个声音,我们三个人一时都没说话。
“所信不忠,所忠不信,六患也;畜种菽粟不足以食之,大臣不足以事之,赏赐不能喜,诛罚不能威,七患也。以七患居国,必无社稷……”
他们两个人面色凝重,眼神茫然,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什么。我若有所思地听了半天,只想起了李慕贤的那两个弟弟。想起他们俩在那座宁静又寂寥的深山里,也在字正腔圆地念着这些教君王重臣怎么治国的话,心里倒像是有了些慰藉。
“听说鸢英领想来这边跟各位师父切磋?”张凤声突然发问,早先我烧的水也在壶里咕噜咕噜地翻腾起来。
听见水开,唐文广才想起来上茶的事情,拖着条腿站起来。我赶紧让他坐着,自己去从炭盆上提过铁壶。屋里放的那套白底描兰花的茶壶茶碗倒是好货,兰花叶上还勾了金边,只是年岁久了,碗里的釉已经不那么光滑白净,带了淡淡一层茶锈,我就忍不住就多冲洗了一遍。等到端了茶具过来,我才回答张凤声:“什么切磋,明明是来拜师的!”
“哦,那么我们喝了你递的茶,可不是非教不可了?”
“嗯,这就赖上师父了!”我打开竹子茶罐的盖,一阵浓香扑鼻而来。茶叶是好茶叶,就是这竹筒外面已经变色开裂了。我抓了一把丢在壶里,先冲了两杯给他们端过去。张凤声接了茶碗,笑着对唐文广说:“看鸢英领倒茶的手法,的确不是在御前伺候过的样子!”
“在下粗笨,两位大人不要嫌弃!”我重新拎起水壶冲了一泡。这么一群舞枪弄棒的大男人放一套这么小巧的茶具在这儿,我都怕他们一不小心连茶碗儿一块咽下去。
张凤声回过头来,问道:“鸢英领,你进宫有几年了啊?”
“五年。”
“看着年纪不大,年头也还不算少了嘛。按理说,下次放人出宫都该有你的份儿了。”张凤声慢条斯理地说,“怎么这时候却想起来拜师了?”
我坦然回答:“因为不够聪明,直到这时候才觉出来自己本事不行。”
“哦?”
“前几年平安无事,今年起突然接连出了这么多事情,不得不警醒些。”
张凤声皱着眉头问:“这些事情用得着统领警醒么?”
唐大人大概是还没跟他提起我昨天里讲的那些事情。他还和过去一样,以为我们就是一根根红漆描金花的桩子,杵在那儿就为了好看。我给他俩续了茶,说:“那是该谁警醒呢?”
“皇上娘娘们不是有暗卫么?统领不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有这样的好事?!
张凤声接着说:“统领听没听过一句话,叫‘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们侍卫是在明处活动,做坏事的人都知道要防着你,你还怎么防得了他们?”
我自己倒了碗茶,端了端又放下了。张师父这话有道理,我们去迎亲时候尚且知道在有仪仗有随从的喜车队伍里塞个假公主,把真的不动声色地扮成民妇另走一条路。我们这明刀明枪地走出去,老远就能看见,傻子才往我们面前蹿。
“统领在宫里这么多年竟然不知道?竟然没见过皇上的暗卫?不会吧?”
我本来想说我得脸也才不久,哪里有那么多机会接触皇上,突然觉出他语气不对。他平时在禁军大营,禁军统领自有信使来往宫中传递文书物品。他的级别也轮不到进宫上朝,也就是每年皇上出猎或巡视时候能远远望见一眼。
也许他也不知道有还是没有,这会是拿我当傻子套我话玩儿呢?再说,若是真有暗卫,难道皇后娘娘不知道?三位陪伴皇上多年的娘娘会因为我说打不过刺客吓得花容失色?想到这里,我便说:“暗卫要是随随便便就被人看见了,不就不成暗卫、不好使了么?”
他还是像刚才那样笑着:“呵呵呵,统领这话说得对。不过既然有暗卫保护皇上,统领为何还这么辛苦自己?”
“可不就是这话!”我讪讪笑了笑,觉得嘴里干,嘴唇粘在牙上拿不下来,就端起了茶碗。“我还是学徒的时候,就知道什么大事都不是我的事,自有别人去操心,所以到了今天就不成才了。真是现世报!”
那两个人又朗声笑了起来。我喝完这一小杯茶水觉得没解渴,提起壶想再续一杯,杨凤声却一把把那个小茶碗儿抓走了。我抬头看他,他把那个茶碗托在手心上盯着我。我明白了,他是要我自己去拿回来。我一伸过手去,他手一反把那茶碗握在拳头里又倒到另一只手里了。他有心要展示自己的身法快,我却不管,追着茶碗和他比划了几下就直往前去一把拿住了他的咽喉。
他被我这不讲道理的一把吓了一跳,把一张白净脸憋得通红,两只细长眼瞪圆了,一个劲看着我。我也坦然地看着他。
比武、打仗各有各的规矩,凡是不按规矩来的招数再好用也要被骂成下三滥,所谓“胜之不武”。可是这些道理我们不管。我们从学艺头一天开始就只知道一件事,要用最快的时间把人制服,甭管他是想干什么。如果有人阻拦圣驾,甭管他是来献宝还是来诉天大的冤情,都跟来行刺的一样算,先拿下再说。如果是有人图谋不轨,不管对方是赤手空拳还是有家伙,快点弄死就行。
但我当然知道这是闹着玩,马上就陪着笑撒了手。
张凤声也正了正领子,开始瞎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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