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廊下,看着细细掉落的柳絮,忍不住把头盔摘了,走到太阳底下去晒晒脑袋。余太医这一出来得太意外,我只觉得脑壳儿发凉。
我现在特别想见见太子楚宜珏,往他面前扑通一跪,扯着他袍子使劲问问:那朵破花里的“东风起”是不是他自己放的——如果确实是他一时错了主意干了这损事,那下毒一出我就可以彻底放下不查了,让他自己想办法哄太子妃去。
天上艳阳刺眼,两只雀儿抢食打了起来,叽叽喳喳叫着扑翅飞过去。我掸了掸落到身上的一小团白绒毛,长吐了一口气,刚才是在白日做梦呢?!
我扣上头盔,回到屋里,眼前顿时一阵发黑,半天才恢复过来。余太医已经写完了方,眼巴巴地看着我。
我能怎么办?
我不点头,他便不敢放心回太医院;他不回太医院,这方子就煎不成药。
我僵着脸把余太医往营房门口送去,随口问他:“姑娘们几天能好?”
“这毒虽没有生命危险,却十分缠绵难愈,怎么也得一个多月吧。”
“哦。”刚说完我就哭笑不得,我问这个干什么?!这一点我明明知道!
“统领,你看这记录的事情?”
“余太医,我知道您的难处,可是我也求您想想我的难处!打太子大婚第二天起,后宫里就在查是谁人给太子殿前的绢花里下了”东风起“。在下这些天折腾来折腾去,都是为了这件事情,可是到今天之前还没有一点头绪。现在好不容易……”我半天憋不出漂亮的话,只好跟他说了实话。
一听到我的实话,余太医差点惊叫起来,赶紧拉着我到营房墙外说话:“统领,你可千万再想想!你这可是要去告二公主有下毒的嫌疑?!”
我又是目瞪口呆。
他左右看看,眨着狡黠的小眼睛,压低声音说:“当然,徐才人失宠已久,二公主又未得圣心,碧蕊宫不足为虑。但是世事难料,万一哪天东山再起呢?统领何苦平白去得罪她们?余某这是不拿统领当外人,才斗胆说一句:如果今天生疹子的是皇后娘娘生的大公主,统领可敢这么直接去告?!”
我艰难地眨巴了眨巴眼睛——他没说这话之前,我还真直接去告了。
我不过是想把新出现的有关“东风起”的线索传达给三皇子,又没有要存心攀咬谁。再说,清者自清,就算我直接去跟三皇子说是二公主下的毒,二公主若是没做过,也不会被我一个看门的告倒。
“我的好统领啊,依余某的看法,上次那事情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又没有真受害,也过去这么多天了,若是太子妃娘娘自己不再提,就这么拉倒吧!统领,不是在下要蒙骗主子,您也说了,先前公主没告诉余某有什么粉末的事情,误诊不全怪余某。若不是因为不怪余某,我也不厚着这张老脸在这里纠缠统领了!在太医院要是被抓住有一起误诊,那可不止是罚俸的事情,可能半辈子翻不过身来啊!兰家的例子不是摆在那儿吗?!”
“兰家?!”我听得一愣。
“哎呀,不说这了,不说这了!”他赶紧垂下眼睛,摇了摇手。
我知道两年前那件事是宫里的忌讳,没有再追问。
“统领……”
眼看已经走出营房好远了,我停下脚步,咬了咬牙,说:“那么就先依余太医了,您按您意思往记录里写吧!”
我实在是想不出来,还能拿什么说服他。光是有罚俸那一条,我就没法劝他听我的——案子结了他又没有赏,这条误诊记录还会一直被跟他不对付的人拿出来做文章。我想了想,又苦着脸求了他一句:“但是”东风起“出了一次又一次,不得不查下去,还请余太医记得今日之事,今后若是再见到有关此毒的蛛丝马迹……”余太医听见我答应他写血燥过敏,早已如释重负,连声答应,说现在他跟我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要一个鼻孔出气。
客套一番送走了余太医,我站在营房院子里,瞅着天上的云彩,理了好一阵的气,才进去跟小姑娘们说话。我跟三七说我想去看看那塘泥挖干净了是什么样,如果有事情就让人太液池边上找我。
煦暖的春风摇动着绿油油的柳枝,抖起点点柳絮,但柳荫背后的光景却不太赏心悦目。先前碧波荡漾的太液池现在空空如也,整个池底袒露在炽烈的艳阳下,干裂的残泥丑陋地附着在池底的石头上。昨夜挖出来的泥最多,池沿上比前几天还要肮脏。工匠们正聚在岸边,我便上前去跟他们聊了一阵。一知道鸢英卫就是带头挖池底的祸事精,他们便七嘴八舌向我发了许多牢骚,说最怕原本好好的池子被我们一番乱挖,重新注水之后池底会漏。而且没了淤泥、没了长得好好的莲藕荇藻,即使放了水也会一眼看见光秃秃的池底,丑得很。我腆着脸挨了半天骂,才扯着他们带我下去检查进出水道里的栅栏。
“你又不懂这些,下去干嘛?”胡子花白的工匠头皱着眉毛说。
“我是不懂进水出水,可是您说,现在这两条水道算不算进出宫城的两条通路?既然是进出后宫,就归我管。我去看一眼才明白啊!辛苦您老人家!辛苦您老人家!”我边说边摘下头盔放在岸边石头上,革了几天职,再戴回统领的头盔竟然嫌重了。
他挥了挥手:“爱下去就下去吧。你,去拿个灯来。你们四个,负责去开门,慢慢地开,记得只开栅门别开水门啊!”
四个年轻小工匠点了下头,一溜烟跑去了,其他人也四散开来。我跟着工匠头往太液池里的水道洞口走去。
我边走边看了看其他人,他们一个个自己找了个位置站下。我看着十分稀奇,就问工匠头老爷子这是在干什么。老爷子不耐烦地回过头骂道:“你以为那里面是城门洞子随便走啊!”正在点灯的副手赶紧跟我解释说开闭栅门的机栝都藏在纳祥、通运两座门楼里,四个人一齐用力才能让它运转起来。水道里面的铁栅栏非常沉重,一旦出错非同小可。若是道里有人在劳作,站在门楼里操纵的人一定要等人一个个传过讯号来才能转动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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