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来转到花盆架后面去了。
我躺在竹椅上一动不敢动,心里暗骂着自己真是会作死。
他急匆匆捧着一个木盘回来,用竹镊子夹着一团棉花小心地一点点吸掉皮肤上的脓水,随后把棉花丢在旁边的小炭盆里,又夹起另一块棉花蘸着药水给我擦净这片溃破的皮肤,撒上药粉。“姑娘稍等,等伤口干结了,在下就为你包扎。”
“有劳先生。”我嘴上道着谢,心里却不太轻松。不知道他用的是什么药粉,撒上之后火烧火燎,竟比原来疼得更厉害。
丢进炭盆的棉花烧完了,屋里有些难闻的烟气,但他没有开窗户也没有变脸色,像原来那样坐在书案边,不紧不慢地问:“敢问姑娘这伤是怎么来的?”
我没有立刻回答,反而问他:“敢问先生大名?哪里来的这么好的医术?如何在花窖里呆着?”
他转过脸来淡淡一笑,说:“瞒不过姑娘,姑娘只往碧蕊宫想!”
碧蕊宫?
才人徐步月、二公主宜琼和六皇子宜璞的住处?
现在倒不算是个好地方。
徐氏因为貌美又能生养被封为悦妃的时候,碧蕊宫看上去真是瓦片都光华璀璨。可是她并未得意太久。二公主脾气刁蛮,六皇子天生愚钝,两年前又生下来一个骇人的死胎,子嗣不得上意连累得悦妃失宠被降为才人。当时负责看护悦妃生产的太医兰德衷也在皇上盛怒之下被满门抄斩。想到这里,我指了指旁边花盆架上的一盆蕙兰。他轻轻点了点头,淡淡说了一句:“太子体恤。”
原来是兰德衷太医家的公子兰鹤舒!
“公子,在下失礼了。”既然是太子安排的人,我就向他细细讲了实情,说我在太子寝宫发现殿前树上有朵绑错了的花,情急之下先拿下来塞在腰带里藏着,因为出汗让花里藏的毒渗进了自己衣服。他听后颇为不悦地问:“那花竟然就这么在你身上揣了一夜?怎么昨天一早不去就医?”
我不好意思地回答说只因为太想去睡觉,就没有立即处理。他摇了摇头,拿了一根银针从我指尖取了一些血液去炭盆上烤,又回过头来给我搭脉,皱着眉头问道:“你服过辟毒丹?”
“昨晚吃了一粒。”
他长叹一声,说:“本来事情不麻烦,现在有点麻烦了。”
“麻烦?”
他没回答,坐到那张书案边一直翻找着什么。看见他紧锁的眉头,我有点慌了,不但延误了治疗还吃错了药,我这个人可不是要毁在这些水泡上吧?!早知道就把那破花扔草丛里好了!何苦塞在自己身上?!想到这里,我赶紧跟兰公子坦白:“我,我前天夜里还喝了一杯酒一杯热水!酒大概是宫里喜宴用的九酝春酒!昨晚还吃了一碗肉汤炖萝卜!这些可有干系?我还有救没?”
刚抽出一本旧书的兰公子回过头来看着我,沉默了半天终于噗嗤一声笑了。
“姑娘莫怕,容在下从头讲来。”他起身回我旁边坐下,说:“你中的这种毒名字还挺好听,叫作‘东风起’。它的毒性并不高,不过是让皮肤红肿痛痒而已。不知道的人往往以为自己是天干血燥引起的过敏,所以叫‘东风起’。当作一般癣、疹治疗的话,虽不能去根,倒也能缓解。只是这毒贴在你身上时间过久,又有汗液浸渍,才显得分外严重。至于辟毒丹,本来也是好东西,能解不少种要命的剧毒,但是不解这种作弄人的微毒,丹里的一些成分反而对‘东风起’有催发作用。姑娘性命无忧,只是要多受一阵皮肉之苦。”
“哦,多谢公子。”我大大松了一口气。太子只是不懂毒理而已,不是明着给解药,暗里收拾我。我不怕给我来个痛快死,只怕死得提心吊胆、稀里糊涂,掉了脑袋都还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
兰鹤舒望着那盆蕙兰,淡淡说:“姑娘不用叫我公子,我如今只是一个养花弄草的人而已。花棚里都叫我丹哥,姑娘也这么叫我吧。”
丹哥时引舞,来去跨云鸾。
我看着花轿顶棚,说:“在这宫里的话,还是叫小九保险!”
兰鹤舒苦笑着回答:“就随姑娘吧,当时也这么想过。可是‘九皋’的‘皋’字花匠们大多不认得,只好化名丹哥了。姑娘怎么称呼?”
“七六。”我卷起袖子,让他看烙在臂上的“七六”,回头看着他,说:“该叫什么就叫什么,得处处小心!要是让人知道花窖里有这么个人,不说你,连我都要掉脑袋了!”
他眼色一黯,点了点头,说:“谢谢七六姑娘提醒。差不多了,我替你包扎起来。”我站起来,撩着衣服,等他帮我用干净纱布把伤处缠起来。
“姑娘,上衣可以再放低一些。”他红着脸转过身去。
------题外话------
常欲栖山岛,闲眠玉洞寒。丹哥时引舞,来去跨云鸾——(宋)赵自然《诗》
因为“丹哥”是仙鹤的别称,所以兰鹤舒化名丹哥。
女主七六想到仙鹤的另一个别称“九皋”,建议他叫“小九”。非要给人改名的原因会在后面章节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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