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中国的五行学说,世间万物有个基本规律,那就是:相生相克。
例如最简单的划拳,锤子赢剪刀,剪刀赢帕子,帕子赢锤子。再厉害的家伙,只要遇到了他的克星,一样咯屁的命。
兵法也是如此。再厉害的招数,也能被其他的招数克制。
“分进合击”的克星,便是“各个击破”。
鞑子的第一位领袖野猪皮努尔哈赤便是此中高手。
在萨尔浒之战前,努尔哈赤说过一句话,准确说明了“各个击破”这种战术的特点:
“凭尔多路来,我只一路去!”
在萨尔浒之战中,努尔哈赤充分利用骑兵优异的机动『性』,先集中全军向孤军冒进的杜松部发起攻击,阵斩杜松等将,全歼大明西路军。
战役第二日,努尔哈赤乘胜追击,再次集中全军攻击杜松的后援马林部,马林仅以身免,所部全灭。
战役第五天,努尔哈赤再次利用骑兵优异的机动『性』,预先抢占攻击阵位,在半路伏击大明东路军刘綎(ting)部。刘綎父子三人全部战死,所部及朝鲜军全军覆灭。
此战中,努尔哈赤集中使用主力,用了五天时间,凭借敌方一半的兵力,依靠周密的计划、准确的情报和强大的机动能力,在三个孤立的战场形成了对敌的绝对优势。
最终的结果,完全符合兰开斯特模型的精算结果。鞑子只用很小的损失,便换来了歼灭明军四万五千八百人的巨大战果。此战之后,明清攻守异位,成为大明朝覆灭的起点。
为什么四路明军的“分进合击”会失败?为什么野猪皮的“各个击破”会成功?
二十多年来,大明的文武百官在研究,朱平槿也在研究。
朱平槿的结论是:在这个时空里,时间、空间、速度等各个变量,都在以一种粗旷的,或叫原始的方式在进行。小时、分、秒等精确的时间单位,还等待着神级的朱平槿和他的老婆来发明。可就算他们发明了,没有用于精确计时的工具,任何人依旧徒唤奈何。
时间是这样,空间、速度、联络方式等要素也是这样。
没有精确的地图,没有良好的道路交通网络,人马六条腿的低下机动能力,眼睛看、耳朵听、马匹送、脚板走的联络方式,一切的决定因素都说明了一点:
在地域广大、地形复杂的战场上,进行精确协同是不可能的。
可分进合击的成功,恰恰就仰赖于精确的协同。没有精确的协同,分进就很难形成合击,最后很可能被各个击破,变成一场灾难。
朱平槿在理论上总结了分进合击与各个击破两种战术之间的辩证关系,比较了他们的优劣,指出他们之间的转化条件。这些思想,集中反映在朱平槿近期的军事着作《集中优势兵力,各个歼灭敌人》之中,供护国军中高级将领中阅读。
刘镇藩当然没有世子爷的理论水平。但他身经大小数百战,同样清楚战场的实际情况。
在巡抚廖大亨长期的钱粮支持下,刘镇藩用这些钱粮招募秦地流民当兵屯垦,所以整编后的第十一团兵强马壮,有四个步兵营和一个骑兵营的大编制。另外,他还指挥着元坝屯垦辅兵编成的一个守备营以及第五团十八营王省吾部。
但是,刘镇藩必须抽出部分兵力守备从百丈关到吴垭镇这条交通线上的若干要点,保证军需物资尤其是必不可少的粮食,从百丈关卸船经陆路转运到吴垭镇,再通过米仓古道的石板路,转输至群山之中的南江县城。
土暴子对这条交通补给线的每一次袭击,粮食的每一点损失,都迫使刘镇藩加强对交通线的屏护力量。如此一来,他能用于机动作战的兵力除了团属骑兵营一部外,只有三个步兵营又一个连,包括归他指挥的第五团第十八营,总兵力不足三千。
刘镇藩之所以否决了副团职待遇、原都司、护国军第四十一营长周明望轻兵强袭的建议,坚持以堂堂之阵合围敌人,并不竭余力地试图增加自己的兵力,就是为了防止每一路被敌人各个击破。
“百密终有一疏”。但是,两个看似不起眼的原因差一点改变了恩阳河谷之战的进程:
因为太平县主的再次出走,蜀世子朱平槿将刘镇藩的奏疏彻底耽搁了;
另一个原因或许更要命:一位耍杀猪刀的刀儿匠多了几句嘴。
……
崇祯十五年四月二日的清晨,一支服『色』混杂的队伍冲破了河面稀疏的晨雾,出现在寨坝河(五郎河)的对岸。驴骡的嗯昂声和猪儿嚯嚯声扰『乱』了流水的平静,溅起的水花惊动了高城堡值守的哨官。
“站住!什么人?”望楼上的哨官大吼一声。
“刘总爷,小可盛恒庄的赵四赵洪道呀!”领头的人跳下马来,对着远处的望楼一拱手。
“哇,义财神到了!哈哈!有口福喽!开门!”
盛恒庄可是广元城里赫赫有名的商号,东家姓赵,与川北镇有几十年的交情。川北镇多年来的军需物资采买,都是盛恒庄在经办。盛恒庄的老东家去世后,赵家老大赵洪昌继承了家业,坐镇总号,几个兄弟则到处奔波。通过各地的分号,把川北镇急需的战马、粮食、铁器等物质从陇、藏等地买回来。
崇祯十年和崇祯十三年,川北镇遭遇了两次沉重的打击。大量的将士阵亡,急待抚恤;大量的军资损失,急待补充。盛恒庄以川北镇为基,自然损失也不小。
可是在盛恒庄最困难的时候,赵洪昌毅然垫出银子,解了川北镇将士们的燃眉之急。从此以后,盛恒庄与川北镇的关系更加紧密。将士们感念盛恒庄的恩德,皆称其为义庄或者“义财神”。
前不久盛恒庄还干出了一件轰动川甘的大事。
去年底蜀王府公开招标买耕牛,水牛黄牛公牛母牛一律给出了成都牛市口 交货每斤三钱的高价(注一),川内其他地方交货的价格随距离远近增减,其中广元的价格是二钱四分。
盛恒庄敏锐发现了商机,投了一千头的标,用盛恒庄的资产作抵押领了三成的预付款,然后由老二赵洪明率人沿白水向西出发,到巩昌府和岷州卫去买牛。
前些日子,这个商队在万众瞩目中回来了。除赶回了秦川黄牛一千五百余头外,还有河曲战马数百匹,羊数百只,驮载和船运而回的生铁近二十五万斤(注二)。
据说这支牛马羊组成的队伍在白水之滨的山道上绵延了三十里,牛儿兵和马天君踩出来的灰尘遮天蔽日,沿途的青草啃得精光。
一笔生意超过五十万两!
这么大的手笔,震动了广元城,也震动了四川和甘肃两省(注三)。
世子殿下亲赐手书“盛达恒久”四字牌匾,以彰其能。
甘肃巡抚吕大器接到巩昌府的快马呈文,毫不犹豫地令曾经开镇天津、现任甘肃总兵的马爌(kuang)(注四)派出骑兵五百护送到白水关。
马爌乃辽东战死沙场的勇将马林之子,他的两个哥哥马燃、马熠(yi)都与父亲一同战死,可谓满门忠烈。马爌派出的领兵将领是他的儿子马义瑞。马义瑞除了护送这些牛儿兵之外,还要护送一位重要的随行客人:回乡赶考四川乡试的秀才,吕大器的儿子吕潜(注五)。
盛恒庄这等显赫的商号,再加上猪儿们那撩人魂魄的叫声,自然让即将出征的将士们大喜过望。他们大饱嘴福,丝毫不会觉察到商队中一名赶猪小厮,与军中杀猪小兵之间几句随意的家常,会有什么可疑之处。
可就是这样的正常谈话,军中最核心的机密暴『露』了:
兵力、番号及大致的行军路线等等。
……
三人前敌委员会对川北诸将暂时隐瞒了世子朱平槿的病情,所以保宁府和栓子寨短暂的惶恐不安,并没有对巴州城里的护国军将士造成太大的影响。
四月二日深夜,几个五花大绑的人被押上了巴州城头。
巴州城里的几员大将,除有伤在身的巴州守备营营长李祥春之外,护国军保宁军区副司令、第五团团长兼巴州守备团团长贺仇寇,团代理监军、暂署巴州知州杨明时,第五团副团长冯如豹,新编第二十营营长程卫国,特遣营代理营长杨天波,特遣营代理监军姚丞国等人,一个不拉地齐聚于北门城楼上。
刘镇藩的预备命令前日已经收到,巴州将领们辛苦准备了两天,便是在等待巴河里飘来的正式命令。谁知下头报来的不是正式命令,而是土暴子的几个探子。
贺仇寇一听大怒。
大战在即,最怕的就是泄密。袁韬若知道了护国军的计划,很可能会提前逃遁。若袁贼不逃,那么必然会有一场恶仗。
贺仇寇想到这儿,立即派人请杨监军上城来共同审案。结果杨明时一来,带了一帮子看热闹的人。将领们也担心泄密,所以要来亲眼瞧瞧。
抓获的探子共三人,被细麻绳捆得严严实实。脸上遮了眼,嘴里堵了布。士兵们对这些土贼探子哪有什么客气,稍微走慢了便是一刀背。那三人口不能言,眼不能看,撞撞跌跌进了城楼,早有两人未等喝令便膝盖一软,跪下了。
“此人倒还硬气!”贺仇寇瞧着正中间那个不肯下跪的人,冷笑着赞道,“既然是条汉子,那就第一个拉出去试刀!”
眼睛蒙上了,耳朵倒没堵上。山风一吹,那人摇晃一下,似乎在犹豫。可他转眼间又站直了,站得比刚才更挺拔。
“解开!”杨明时吩咐道。
灯笼的亮光,分明刺痛了中间那人的眼睛。可是那人来不急『揉』『揉』,已经失声大叫出来:“你们不是土暴子?”
注一:有书称,有史料为证,明末一头耕牛八两银子,原因是朝廷禁止杀牛吃牛。响木对此说辞只能呵呵。明末,一个连人都要吃的时代,牛的命运依靠法律保护……
注二:明代巩昌府(附郭今甘肃陇西县)为西北铁冶中心。
注三:明代的陕西省,无疑是大明朝最大的省。所辖包括今之陕西、甘肃、宁夏、青海四省以及内蒙、新疆部分地区。也就是说,理论上是今天中国的整个西北地区。但是,晚明的甘肃、宁夏都有藩王、巡抚、总兵,除无三司外,形同一省。
注四:据顾诚先生考证,崇祯十六年八月一日,马爌随孙传庭在西安关帝庙誓师,后与秦翼明随陕西巡抚冯师孔取道商洛进军河南南阳。冯师孔是崇祯十六年六月上任,他的前任是蔡官治。
注五:吕潜是否随父赴任甘肃,响木未见资料说明。剧情需要,就这么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