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堡寨的攻坚作战大获全胜。
天堡寨的寨墙虽然坚固,但它是典型的单层防御体系。防御的核心,就是一道寨墙。如果寨墙失守,那么守方非但不能发挥防守的优势,反而会被占据寨墙的攻方居高临下压着打。
因此当寨墙被炸垮后,土暴子的军心立即动摇。他们不等护国军冲进缺口,就纷纷四散而逃。只有百十个顽强的土暴子在一名身着白袍银甲的敌酋率领下,与涌入的护国军展开了肉搏战。
那白袍银甲的敌酋不仅长得帅,而且枪法好。他使一杆铁枪,枪花舞起来密不透风。大喝数声,连连刺死了好几名护国军战士。
然而,护国军不会让敌酋逞能多久。
炮连将一门人头炮拆开,用人力将几个部件扛上了寨墙。当敌酋见身前的护国军兵像退潮一般逃远去,正为自己无敌的枪法自鸣得意,就见远处红光一闪,他和周围的土暴子都被飞蝗般扑来的铁子打成漏血的筛子!
敌酋当场毙命,余党或死或降。
逃到山下的土暴子也被抓到不少。因为山下一条小河沟被汇集的雨水淹没了,变成了一条奔腾的泥浆之河。
几名冒险过河的土暴子瞬间被汹涌的洪水吞没,连发出叫喊的时间也没有。只见他们的双手在波涛中绝望地挥动了几下,然后就不见了踪影。余下的土暴子无奈之下,丢了刀枪,跪在泥泞之中高举泥黄色双爪,向猛虎下山一样冲来的护国军投降。
还有土暴子逃到了通往恩阳、巴州的官道上,然而他们的命运更加悲惨。在官道上,土暴子突然遭到了董卜骑兵的冲杀,不多时,僵仆于泥泞中的尸身就把这条大路染成了红褐两色交织的泥河。原来,计划增援渔溪场的董卜骑兵同样被山洪所阻,只好转回天堡寨,正好赶上了屠杀。
在山梁下拉网搜索的南部县两个中队也颇有斩获。他们从树丛中、从草洼中,甚至是石头缝里,将四散的零星土暴子驱赶出来,把他们集中到了大路上。
杨天波和姚丞国一前一后爬上石寨。杨天波不待喘气,立即向冯如豹禀报:“营长,找土暴子辨认过了,那白袍敌酋就是姚黄十三家里的马超!马超是不是敌酋真名,土暴子里没有人知道。”
冯如豹轻蔑地骂道:“大丈夫英雄一世,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如今死得像条癞皮狗,还配称什么五虎上将!”
土暴子为了不连累家人,出道时会为自己取一个浑名。即便成名已久的掌盘子等大贼酋,也不一定会公布自己的真实姓名和籍贯。例如进攻巴州的土暴子夺食王,迄今为止军情局也不知他的姓名。
土暴子的文化程度一般很低,所以各人的浑名稀奇古怪,从天上飞的到地下跑的都有。由于《三国演义》在民间的广泛传播,书中的英雄人物得到了土暴子的一致偏爱,叫马超的土暴子不知凡几,可只有这个死掉的马超成了几年气候。这马超曾与夔州的土暴子头领闯破天相互呼应,对夔东的大宁县造成了严重的威胁。后来两人不知为何事翻了脸,闯破天抢占了马超的地盘,而马超只好跑到巴山为害。军情局最近的通报中,马超与顺虎混天星梁时政裹在一起,一起围攻铜城寨的贾登联。
“兵发铜城寨!”冯如豹跳上一块石头,手指北方,趾高气扬地向部下发令。
“报告营长!”姚丞国毫不犹豫地上前一步报告,打断了冯如豹的表演。
“特遣支队没有任命营级监军。如今我是特遣支队级别最高的监军,请求代理营监军职责!”
没有监军?姚丞国的话让冯如豹下意识清醒过来。
这肯定不是小主子的失误!
冯如豹聪明的大脑袋立即想到了几十种可能性,但唯独没有想到他在达、夔两州府狂飙突进、大砍大杀的大哥和三弟。网
身边有一个监军总比没有好!
冯如豹毕竟是蜀王府的亲兵出身,这点政治敏感性还是有的。他立即收起痞子一般的笑容,向姚丞国庄重地点头,同意了他的请求,并正式请他代理营监军职务。
姚丞国要的正是这个。
数百土暴子被绳子拴成了一长串,正被南部县大队押上大路。他们需要进行甄别,需要思想改造,需要情报收集。当这些工作全部完成,这些俘虏便是上好的劳动力,也是对巴山地区进行警示教育的上好教材。
姚丞国向搭档打了一个招呼,在清理战利品的大群士兵中找到了军情局那名姓任的情报军官,然后踏着山坡上的泥水向山下的大道走去。
……
雨似乎小了许多,变成了细细的雨丝。
杨天波抬头望了望黯淡下去的天光,把头上闷人的油布扯开,让头上的八瓣铁盔暴露在雨丝之中。
这里落下的雨水毫无疑问,都会汇集到前方的大坝河中,那大坝河是否还能通过?
这个事关胜负的大问题沉甸甸地压在杨天波的心头。作为全营的前锋,十营二连要承担逢山开路、逢水架桥的重任。如果大坝河不能通过,那特遣支队将被迫滞留于南岸,与苦战中的贾登联咫尺之遥,却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等着!
这时,前方一阵马蹄声吸引了杨天波的主意。他看见几名骑兵在蒙蒙细雨中向自己的方向奔来,为首的一名大将,高大威武,虬须满面,头戴凤翅银盔,身着山纹铁甲,肩披红色斗篷。那人杨天波认识,正是董卜骑兵营的正团职营长董卜嘉措。
董卜嘉措显然也看到了长长步兵队列前方的杨天波。他在杨天波身旁勒住了战马,对他用口音很重的汉话大喊,问杨天波是不是头领。
杨天波离开队列向董卜嘉措敬礼,而队列依然继续向前行进。
“下官是十营二连连长杨天波。本连并指挥工兵一连一排奉命为全军前锋!”
“那好!”董卜嘉措高兴地对杨天波喊道,“正好给你说听!这条路的尽头在河边,有一座桥。桥面被土暴子烧掉了,可是桥墩还在……”
“桥墩怎能留下来?”杨天波有些不解。
“那桥墩是石头的!”董卜嘉措道。
好咧!杨天波顿时兴奋起来。
有了桥墩,用竹排架桥便可轻松渡河!他转过身去,一张张年轻稚嫩却充满着朝气的面庞掠过眼帘。
杨天波高举手臂,用力向前挥动手掌,大声对队列吼道:“全体都有,强行军!天黑前必须占领大坝河渡口!”
……
一把冲天大火,烧出了渔溪场大捷。然而大捷的始作俑者楚军副将张奏凯却给自己惹来了大麻烦:他的部下差一点就哗变,而领头的,便是因坚守谷仓而在营中名声大噪的刺头百户程卫国。
战斗结束后,守卫谷仓的楚军士兵在程卫国的带领下率先鼓噪,随即渔溪寺的士兵也裹了进来。哗变士卒气势汹汹找到张奏凯,质问主将为什么要烧死马乾马大人?
程卫国对着躺地上的张奏凯吼道,弟兄们之所以拼死奋战,就是为了马大人那句战后加入护国军,并且分田分地的承诺。现在马大人死了,这句承诺也就落了空!
程卫国关心马乾,张奏凯岂能不关心?死了马乾这位四川兵备副使,必然要上报朝廷,他的战功就打了水漂,最终结局是赢是输还需两论呢!程卫国想分田分地,张奏凯岂能不想?只是程卫国想的是自己和家人耕种,而张奏凯按照他的习惯思维,是将世子赐下的土地囊括到自己和少数亲信军官、家丁手中!
所以当程卫国提到分田分地后,被人揭了底牌的张奏凯终于勃然大怒。他不顾自己的伤势,挣扎着爬起来要对程卫国执行军法。
一方要执行军法,另一方却寸步不让。对峙双方立即亮出刀枪,眼见便要火并。
然而,程卫国的主张得到了大部分基层士兵的支持,甚至不少中下级军官也站到了他那边。火并起来,张奏凯的家丁未必能占到优势。况且张奏凯的亲信李祥春在火场中失踪,张奏凯本人在骑兵冲杀中受伤,整个右臂红肿起来,估计伤到了骨头。因此气势上,张奏凯一方迅速落了下方,被希望落空而群情激愤的士兵们用刀枪团团包围了起来。
或许下一秒钟,张奏凯就会被士兵们剁成肉酱。
就在这时,马乾马大人及时出现了。他和杨明时领着坚守核心阵地的几百士卒出现在了程卫国和兵变士兵们的面前。
希望重燃,士兵们迅速欢呼起来,让马乾悬在半空的心放了下来。他和杨明时都希望立即出兵追击溃逃的土暴子,把渔溪场的局部胜利转化为官军对川北土暴子的全面胜利。可是张奏凯的受伤、李祥春的失踪以及目前的官、兵对峙,都让他们意识到追击的主将必须得到士兵的支持和拥戴。
最后,马乾利用自己的权利和威望,指定杨明时为追击部队的主将,程卫国和守卫渔溪寺的一名王姓千户为副将,率领约千名自愿参战的士兵连夜出营追击,而剩下的愿意继续追随张奏凯的约七百名家丁和士兵留守渔溪场。
渔溪场大捷,张奏凯的楚军营就此分裂,各自走上了不同的人生之路。
张奏凯损失了大部分身经百战的老兵,但他也并非全无收获:战场上那上万具的尸体都成了他的战功。尤其是在场中某处废墟的人马尸堆中,士兵们找到了一具烧焦的尸体。这具焦尸周围的地上,映出了一大块清晰的油渍痕迹。根据焦尸身上残留的刀鞘和玉佩,俘虏辨认出,这具焦尸正是夺食王王友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