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戏即将发生,可预定的主角罗雨虹却一无所知。
她让谭芳婉言谢绝了大慈寺住持了空禅师斋房奉茶的邀请,就站在寺前广场等了一会儿。见后面的轿子纷纷赶到,她便把手一挥,带着大群贵『妇』官眷浩浩『荡』『荡』走进了山门。
大慈寺的建筑布局完全符合中国传统佛寺的规制。
进了山门是天王殿,站着四个可以吓哭小孩的巨人天王。
天王殿之后是笑眯眯的弥勒殿,几个小孩在弥勒佛的肚皮上爬上踩下。
与弥勒菩萨背靠背的是手持金刚杵的韦驮菩萨。韦驮菩萨的神兵利器杵在地上,暗示本寺乃是一个大寺,可以容留外来的云游和尚白吃白住较长的时间。
弥勒殿之后的中轴线上,依次是观音殿、大雄宝殿、说法堂和藏经阁。
中轴线两侧,还有广大的庭院、参天的古树和宏伟的斋堂。遍布成都的『露』天茶园,在大慈寺里一样可以找到。
作为一个千年古刹,大慈寺也有独具特『色』的地方,那就是寺内收藏的铜佛和名家字画,时称“一时绝艺”,更是文艺人士的最爱。
在大慈寺里,中国特『色』的佛寺文化随处可见。比如常游寺庙的香客就会发现,各家寺庙里的韦驮菩萨大都怒目金刚,却始终面对观音大士,一刻也不放松。你若是好奇打听,居士们便会悄悄告诉你,观音与韦驮乃是前世夫妻。
这件事细思极恐。如:观音与韦驮以前是干什么的,为什么会结婚?婚后是否有子?他们好端端地为什么离婚?是不是有第三者『插』足?韦驮为什么对观音不离不弃,离了婚还这样忠心耿耿地予以看护?是不是有领导蓄意『骚』扰离婚女下属?
还有一个问题与罗雨虹今日的行程有关,那就是观音身边为什么总有两个童男童女?他们与韦驮和观音两位菩萨是什么关系?
……
罗雨虹径直穿过弥勒殿,过了宽阔的天井便是观音殿。殿内供着一尊高大的女菩萨神像。
只见菩萨天衣素白、肉髻宝冠,头顶释迦至尊,颈带宝珠璎珞;手握白净瓶、指拈杨柳枝,足踏莲台清净之土,身在南海广大无边;慈眉善目、面『色』含喜,宝相庄严、普度众生,神通光明、照耀十方。
菩萨膝下左右各有一童男童女。童男头扎花饰,臂腕足踝皆是金钏,双手合十,嘴唇微动,若作拜谒状;童女彩带牵云,肩扛带花莲枝,左手半捧明珠,右手指点童子,面目含噌,若戏童子状。
青烟缭绕,梵音海『潮』。
罗雨虹焚香祈祷毕,想起肚子里曾经的孩子,不由悲从心来,泪光闪闪。好容易止住悲伤,铜磬一声打断了她的冥思。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站在了她的身旁,原来是了空禅师。
了空禅师抓住罗姑娘神思游转之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提了两个问题。
“女施主,你所拜何佛?”
“自然是观音菩萨。”罗雨虹随口答道。转眼见菩萨脚下两个儿童可爱,罗雨虹又想到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于是便加上一句:“还有这两个童子。”
罗雨虹后面加的那句话明显让了空老和尚一怔。可老和尚依然迅速提出了第二个问题,明显是早有预谋。
“女施主,你所求何事?”
“自然是求子。”罗雨虹再次随口答道。她目视菩萨脚下的两个可爱儿童,又实诚地加上一句:“最好是一男一女,福禄双全!”
罗雨虹的话顿时让了空老和尚楞住了。他呆头呆脑喃喃自语,却把莫名其妙的罗雨虹凉在了一边。
了空无语,立时便另有一位老和尚挤了进来。后来罗雨虹才知道,这是信相寺的住持静缘大师。
静缘老和尚快人快语,直『逼』核心:
“女施主尚未与世子完婚。女施主不求姻缘,为何只求子嗣?”
这事如何回答?罗雨虹顿时楞住了。
难道告诉他我们俩前世便是二十年的夫妻?
她焦急地思虑着。周围的俗人和出家人、男人和女人一起把火辣辣的目光『射』到了她的后背。不管了,罗雨虹情急之下找不到妥帖的说辞,只好来个真情流『露』。她恨恨地想,如果再次穿帮,本姑娘就来个沉默是金!
“前世姻缘,后世夫妻。这本是命中注定!”罗雨虹坚定地用手指着面前的菩萨回答,“朱平槿若不与本姑娘结婚,满天的神佛都饶不了他!他知我知,天知佛知!”
“果真是前世姻缘?!”
静缘老和尚一下没了刚才的冲劲,退下去时仍在自言自语。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和尚们都在『逼』问我?
罗雨虹转头环顾四周,想找一个帮手。孰料她的脖颈刚刚移动,目光便撞在一个高大的中年和尚身上。那个和尚彬彬有礼地自报家门,说他是宝光寺的定慧禅师。
罗雨虹干脆站了起来,豁出去问道:“大师有何指教?”
果然口子一开,彬彬有礼就变成了唇枪舌剑:“女施主既说前世,不知女施主前世得了何种知识?”
罗雨虹已经一脑门热汗。她有心将警卫连的士兵叫进来,将这帮苦苦相『逼』的秃驴抓起来吊打三日。可她转眼一想,殿门外和寺庙外有那么多宗室官眷百姓看着瞧着,朱平槿现在前线拼命,如果自己不能安定后方,一定会给他的事业带来灾难『性』的影响。自幼争强好胜的『性』格战胜了短暂的恐惧心理,她下巴轻轻一昂,微笑道:
“本姑娘前世所学知识,上知过去五千年,下知未来数百年。若是本姑娘的知识施展开来,便可改变大千世界!”
谁知那定慧和尚并未被罗雨虹的虚言大话所欺,只是双手合十,再次相问道:“世子聪慧绝伦,蜀地尽人皆知。其本事恐不在罗姑娘之下乎?”
和尚提到朱平槿,让罗雨虹嗤地一声笑了出来。她想起了自己的低年级同学兼老公,想起了他当年四处投递情书,最后落到了罗雨虹手中的陈年臭事。
“如说朱平槿,他只能算本姑娘的师弟!”罗雨虹骄傲地大声宣布。
“果真如此!”定慧和尚眼睛顿时放出亮光。他正待追问,却被一个更年轻的和尚打断了。
“女施主!小僧无相,乃楚山法师(注一)再传弟子!”
年轻的和尚手节说法印,向罗姑娘细细解释:“小僧本尊佛乃是财源天母。小僧日日修习持诵,愿天下亿兆芸芸众生,资财丰饶,不虞匮乏。”
原来天成寺乃藏传黄教密宗道场。这个财源天母,便是度母变化所成。而密宗所谓度母,就是汉地佛教中的观音菩萨,又称多罗菩萨。
“这个倒对了本姑娘的胃口!”对汉藏佛教和禅密二宗都不甚了解的罗雨虹心想,“一听名字便知道,他供的是菩萨里的财神爷!”
“小僧有一事不明,请女施主开慧!”
“和尚大师不必客气。钱财之事,本姑娘最为熟悉!”罗雨虹中气十足地回答。
孰知,这个无相小僧的问题却是一件隐秘之事。
“听说女施主曾有宝珠一颗,价值百千两金,不知这宝珠去往何方?”
宝珠?罗雨虹的脑花开始飞快旋转。
她是有一颗宝珠,那是在朱平槿登殿承运之日,由江鼎镇秘密敬献于她的。后来朱平槿说这颗所谓的夜明珠具有放『射』『性』,于是她便打算扔了。可朱平槿这个坏蛋决定用这颗珠子来坑人,又把珠子要了回去,交给礼部祠祭司员外郎于劼带到了某处,准备送给某人。
这件事当然是绝密。
知道罗雨虹有珠子的人可能比较多,因为江鼎镇搞来珠子肯定趟了不少路子,花了不少心思。但是珠子的具体去向,除了朱平槿和罗雨虹,唯一知道详情的只有于劼这个送珠子的经办人,连李四贤都不知道。
既然朱平槿做事如此隐秘,罗雨虹便断定,眼前这个小和尚只是听说了一点谣传。虽然不知道小和尚提出这个问题的具体用意,但她依然决定正面迎击。如果避而不答,明天此事便可能在成都府闹得沸沸扬扬,那就陷入被动了。
“本姑娘确曾有一颗大珠子。此珠夜放光明,真的是一件宝贝!只是……”罗雨虹装作非常心痛,两只手掌比画出了珠子的硕大无比,“本姑娘将其献给了佛祖!”
听说宝物模样,那小和尚果然『露』出了神往的颜『色』。可是他的好奇心还没消散,又问道:“听说观音菩萨道场在南海之中的普陀仙山。小僧自幼从师供佛,从未出过成都府。成都府去海十万八千里,小僧不能成佛,恐怕到死也难睹大海一眼。小僧常想,这大海茫茫,不知海底还有多少宝物!”
刚才轻松过关,罗雨虹正在为自己的聪明机智而暗自得意。听小和尚说得可怜兮兮,心里便骂道:好一个贪财的小和尚,难怪当了秃驴,还不忘供奉财神爷!
心里虽是此想,但嘴快的罗雨虹还是详细告诉小和尚,海底是个流光溢彩的世界:有各『色』珊瑚,有各型鱼鳖,有珍珠彩贝,有金银宝藏。
“……海里还有种巨型的动物,最大的有几十万斤,名叫鲸鱼。其实鲸鱼并不是鱼,因为它们是胎生而不是卵生!”
罗雨虹说快了,便将她与朱平槿的旅游见闻泄『露』了出来,“本姑娘曾在海上见过一群鲸鱼,哇,鼻孔里喷出的水柱有这么高……”
罗雨虹说到这里,立即感觉到周围的气氛凝固了。她连忙闭嘴打住,因为她知道自己又因为嘴快犯了老『毛』病——穿帮了。
曾有宝珠,献给佛祖;
到过海底,见过鲸鱼。
小和尚『奸』计得售,心满意足地主动让出了提问的位置。
注一:明中叶一个很有名的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