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平村是个小村,十几间泥砖茅草房,建在一个倾斜坡地上面。 更新最快
三叉路口正在村口前的坡下。从金城寨而来的大道在村前分叉,右一条是小路,护商队昨晚走过,可以到新政坝;左一条是大路,可以到楠木场。左右两条路之间形成一个大约六十度的夹角,长平村就在这个夹角的中间。长平村之后,便是几十丈高的长平山。长平山两面悬崖,俯瞰两条道路,易守难攻,军事价值极高。村里的人发现官军到来,第一时间撤上了长平山,并且严密封锁了上山的道路。
村民对护商队有敌意,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所以护商队的防御阵地只能将长平山排除在外。陈有福和军官们参加了松林山防御演习,他们将朱平槿的阵地侧防理念运用到了阵地选择和工事构筑上。护商队的中央防御阵地,就选在村前的坡地上,夹在大小两条道之间。
因为地形限制,中央阵地的正面很窄,宽不足五丈。其宽度只能勉强展开一个短矛排。但火铳排不同于短矛排。因有火绳牵绊,所以火铳排排面宽度比密集的短矛排宽一倍。一个火铳排成交错队形站成两行,在短矛排之后列阵;中央阵地的两翼,由另外两个火铳排保护。炮排的四门虎蹲炮,也布置在两翼。
自从林言给陈有福带回一个女人后,陈有福就没有给过林言好脸色。但是大战将至,陈有福依旧将一连和炮排布置在了最重要的中央阵地,并指定林言作为中央阵地的指挥官。林言接受了命令,没有丝毫耽搁,马上指挥士兵修筑工事。
“林连长!”陈有福叫住忙得满头大汗的林言,指着金城寨方向,“土暴子从前面过来,他们人多势众,一定会同时冲击我三面阵地。阵地中央正面狭窄,他们施展不开,自然要分到两翼路上。”
陈有福转了一个方向,指着到新政坝的路:“右翼道路是个一里多长的垭口,最窄处宽不到六丈。对面是山崖,翻过去也很难威胁我右翼。一营四连守在这里,两排在前,两排在后,纵深有六行。阵型前有土垒做胸墙,胸墙前还有鹿砦和壕沟,我觉得问题不大。”
陈有福又转了一个身,指着到楠木场的路:“左翼不同。左翼宽阔,对面是丘陵,土暴子可以轻易地迂回到三连身后。所以你要随时准备把火力转移到左翼,及时支援三连王省吾!”
“营长,我的主意是先加强正面防御。只要正面巩固了,我连就可以轻易转移火力!”
林言说着,拉着陈有福走到正面阵地前。士兵正在竖起木栅栏。
木栅栏是用砍断的树干做的,八尺多高,稍矮的士兵跳起来都摸不到顶端。木栅栏互相连接,每根木头之间,隔了六七寸的空隙,人钻不进来,但铁子可以打出去。木栅栏前面,还有数排平放的鹿砦,都是用砍下的树枝削尖而成。鹿砦的主干相互间钉在一起,插入土中,而主干的尾端则与木栅栏钉在一起,形成一个整体,既可以防止敌人将鹿砦拖走,也可以为木栅栏提供稳定性。因为时间关系,木栅栏的基脚入土较浅。士兵们正将泥土挖出来,填到空的粮口袋里面。土袋先垒压在木栅栏两侧,再往中间木栅栏的空隙处填土夯实。这样就形成了一道土袋墙,就算敌人有弓箭和火器,也可防箭防铁子。
“末将想在鹿砦前再挖一道深壕!坡地上的壕沟前矮后高,如同断崖。土暴子若翻上来,这么近的距离,保准在崖下死一堆!”
林言不等陈有福点头,又指着左翼道:“我中央阵地突出于两翼数丈,土暴子欲攻两翼道路,将全部暴露在我炮口铳口侧射之下。一旦土暴子发现上当,定会从两翼攻我中央阵地,故而末将建议,在本连两翼的突出部分如法炮制,一样挖出断崖,让土暴子干挺着挨打,却不能还手!”
陈有福没有马上回答,他带着林言前后左右看了一圈,这才点头同意道:“林连长,你这个挖断崖的想法很好!这样,让民夫、贺家兵和土司排都来帮你,把断崖挖高挖长些,最好延伸到村子两边!村边有围墙有房屋,那又是一道工事。但记着,左右两翼的断崖都要留下一丈宽的缺口,作为反击和撤退的通道。左翼三连的防御地形不利,如敌迂回,王省吾未必能顶住。他们后撤,就在掩护下向断崖缺口处撤退。先在缺口处列阵拼杀,若还是顶不住,那就撤上断崖。所以缺口处一定要有工事!”
“放心吧,营长!只要中央阵地不失,那输的一定是土暴子!”林言抹抹额上的汗水,笑出一排牙齿。他指着栅栏前的一个正在开挖的大坑道:“我在那里为土暴子挖个坟墓!”
上级新的防御思路,让士卒们的工作节奏重新加快。好在松林山基地防御演习中,及时发现了土工作业工具不足的问题。这次出征,三营不仅配备了足够的锄头和铁铲,还有许多新式的挖掘工具——铁镐。
铁镐,又被士兵叫作十字镐,实际上就是尖锥状的锄头。因为两个尖锥平分了镐头质量,平衡性好,所以入土深,对夹杂卵石的泥土同样拥有挖掘能力,而刃口扁宽的锄头则不行。陈有福、罗景云和贺永年等护商队军官,一人一件工具,带头挖土,看得参战的李家家丁目瞪口呆。
这些自号精锐的家丁们第一次发现,打仗不是他们想象的那样。上来不是冲杀,而是先挖泥巴。
……
姚玉川的匪军过了金城寨,许多小匪就叫喊着走不动了。眼看时间还早,姚玉川于是下令全军修整,他自己则落轿叫过了家将蒋成仁。
“少主有何吩咐!“蒋成仁抱拳施礼。他是个中年陕西大汉,胡须胡乱长在脸上,给人一种很凶煞的感觉。姚玉川却知道,蒋成仁最是忠心,也极有本事。但凡有大事,先与他商量。
“来,成仁,坐下说话!” 二十刚出头的姚玉川亲切地招呼道。
“少主面前,哪有末将的位置!”蒋成仁对喽啰端来的板凳看都不看,依旧挺立如前。
蒋成仁扫了姚玉川的面子,可姚玉川反而更加喜欢。看到蒋成仁恭敬如初的做派,他便想起了他爹摇天动在世时的威风。
“成仁,前面有没有发现官军?”
蒋成仁知道,面前这位的少主口中的官军,并非保宁府的张奏凯部,而是新政坝的王府兵。
“少主,末将以为,王府兵要拦住我们,一定会选在前面的长平山。不过,他们想伏击我们是不成的。”蒋成仁说着露出了残忍的笑容,“这一带的两脚羊,已经吓怕了。他们一见官军,一定到处乱跑。如果前面土门场我们抓不到人,保准王府兵便在长平山!”
听说王府兵定在长平山,姚玉川露出了犹豫的神色:“成仁,听说王府兵……”
“少主,成大事者不可瞻前顾后!”蒋成仁大声道:“老爷当年若不是率着弟兄们扯起反旗,杀了狗日的军官,我们这伙人早他妈的喂狗了!如今山寨缺粮少盐,再抢不到吃喝,我们只好回头去攻金城寨,把城里肉嫩的挑出来煮来吃!王府兵装备精良又怎样?全是样子货!西安府秦王、汉中府瑞王、南阳府唐王,哪府护卫兵都是群怂货,成都府蜀王难道就会不一样?依末将看,我们早点杀过去,把王府兵全砍了,扒了他们的衣甲。等拿下碑院寺,我们再到新政坝走一遭,盐粮人口都有了!到了年底,山寨便有两万兄弟!”
姚玉川觉得应该提醒一下自己的首席大将:“成仁,不可轻敌呀!王府兵很少出来,既然出来,就要小心对付!”
“少主放心,末将已令探马打探去了。王府兵最多不过一千,陈大个的前军便有一千,两者是半斤八两!我们老营两千,后营还有一千。就算陪王府兵耗着,也能耗死他们!”
听蒋成仁安排如此周密,姚玉川不由得放了心。他躺在搭着凉棚的滑竿上,够着茶壶嘴喝了一壶茶,又把小丫鬟胸前的乳 尖揉捏了几把,这才眯着眼睛起轿上路。
……
时间过了正午,土暴子仍旧不见踪影。士兵们从黎明干到正午,已经十分疲惫。他们吃了午饭,一排排坐在地上休息。晚秋的太阳没了夏日的毒辣,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匆忙赶就的防御工事再三加固,陈有福担心士兵过分劳累,下令趁着饭点让他们休息半个时辰。他自己呢,则坐在一个石头上,凝望着北方的山峦。
那里,有他的家乡。
“营长想什么呢?”罗景云和贺永年从陈有福背后走过来。或是刚才听了个什么有趣的话,两人脸上都挂着笑容。
“我在想,还有个土暴子没有消息。他们会不会趁火打劫?”陈有福道。
“大仪山的杨茂才?”贺永年惊了一下。
“可以派出骑兵,提醒赶到楠木场的贺家兵,让他们组织百姓挖工事。还要告诉他们,眼睛不仅要盯着长平山,还要盯着西边的碑院寺。如果碑院寺有情况,立即报告!”罗景云道,语气斩钉截铁:“但长平山位置不能轻动!因为这里是要点,占住了要点,就占住了主动!即便战况不利,我们也可以从这里退回新政坝。若是为了不知消息的杨茂才,动摇了交战的决心,那是最坏的选择!”
“监军说的对!”陈有福拍拍屁股上的土,站了起来。“打败了姚玉川,我们就有多种选择。仪陇县、大仪山、楠木镇、碑院寺,或者新政坝,我们想去哪儿都行!贺大哥,马都骑出去了,人还没回来。你派人骑我的马去楠木镇候着。”
“你是主将,怎能没马?”罗景云转身对贺永年道,“骑我的马去!”
就在这时,一匹战马的身影出现在金城寨方向的路上,转眼间身影又拐进了一个山坳消失了。等它重新出现,骑手高大的身形和娴熟的控马让罗景云一眼辨出了骑手的身份:
正是土司步兵排的排长徐荫桓!
即便号称步兵,土司出身的徐荫桓,他的骑术依旧不亚于任何官军骑兵。
……
“报!”徐荫桓跑到坡前,骑马上报出了敌情,“土暴子的大队已经出了土门场,距此不到二十里!”
二十里,最多一个时辰的时间。陈有福一边吩咐徐荫桓再探,一边下令士兵起身,再次检查装备,加固工事。那徐荫桓跑着那匹棕色战马出去十几步,仿佛遗漏了什么,又折转马头回来。他越过陈有福,径直对着罗景云身边的护卫吼道:“荫绶,罗公子为什么不披铁甲!公子出了事,用不着罗姑娘下令,我要先砍了你的头!”
“不是我不想穿,是铁甲分量太重!穿了之后,手膀抬不起来……” 罗景云站在山坡上,一脸无奈解释。
陈有福笑笑道:“监军,穿铁甲也是有讲究的。鞓带要捆在铁甲外面。收紧鞓带,铁甲重量就杵在腰上。你把鞓带捆在里面,那铁甲重量不是全吊在肩头上吗?如何举刀抬枪?”
妈的,原来如此!罗景云暗骂道。再聪明的人,也有干蠢事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