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赵青尽和姜随赶回来的时候,瞧见的就是穆庄县衙勘察院子的景象。
朝阳刚起,穆峰就带着县衙众人勘验着现场。
而沈慕琼像是一尊沉默的雕塑,站在院子门口一言不发。
“这是怎么了?一个个跟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吧唧的。”赵青尽凑过来,看看李泽,又看看沈慕琼,“第一现场找到了?”
“嗯。”沈慕琼点头,“虽然还不清楚凶手是谁,和罗汉堂到底什么关系,但是这件事处处都和罗汉堂透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若说和他们无关,我真的不相信。”
她手指指着院子边缘,屋内的生活用品刚刚被清理出来。
三只小碗叠放在一起,两套茶盏凌乱地放在一旁。
“你能信,整个穆庄县衙吃掉了还没成人形的小讹兽,大的两只,一只溺死,尸体顺着渠水漂到青州巷子口,挂在了石板上,另一个被吊在那棵黄桷树上。”她看向赵青尽,“这么多年,这是第一个让我觉得我无能的案子。”
沈慕琼说得郑重:“青尽,以后与妖有关的案子,与神魔仙修有关的案子,我都不会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你看看这青州,你看看这罗汉堂搅乱的天下,你看看这惨绝人寰的案子。”她背手而立,“你我身为咒禁院正术,如若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独善其身,必遭反噬。”
她说得那么正式,字字铿锵,少见的肃然与霸道,让赵青尽一时愣住。
“……到底是什么情况啊,你们这说的这么用力的。”他侧身,从院门口挤了进去。
没多久,黑着一张面颊,一言不发地又走了出来。
他看着沈慕琼,又看看李泽,咬牙切齿道:“鳖孙!”赵青尽哼了一声,“别让我抓到他,老子头给他拧下来!”
他思量了片刻,对沈慕琼道:“放手做吧。别的我不敢保证,但在青州地盘上,你做什么我都能盖下来。”
说完,他从怀中拿出几张纸:“我和姜随走访追查了一夜,把这两日出青州城郭,进穆庄的马车全部找了出来。”
“刨开可以完全排除的普通民众的马车,有两辆车有些奇怪。”赵青尽展开了手里的信,“这两辆我们都认得。”
他指着字:“一两是江上村里尹齐平的马车,一辆是江山村刘家的马车。”
“刘家?”沈慕琼接过那两张纸,“那个刘章吉?”
赵青尽点了下头:“就是他们俩,齐平昨夜我们查的时候人已经回江上村了,所以没能见到,但是刘章吉夫妇还在穆庄停留,我们把人已经带到了穆庄府衙。”
“他夫人也在?”
“在,都在。”
这倒是怪了。
沈慕琼低头看着手里的信页,眉头不展。
在这个时间点,曾经与罗汉堂有关系的人聚拢在了穆庄,这真的是个巧合?
“对了,你昨天不是去看那阵法么?”赵青尽提了一嘴,“不同寻常?”
“什么收获也没有。”沈慕琼摇头,将纸张对折,“时间太久了,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她深吸一口气,往穆庄县衙的方向走去。
自从魏氏骨肉分离一案至今,已经接近大半年没有见过刘章吉夫妇。
沈慕琼瞧着停在穆庄衙门前的刘家马车,停住了脚步。
她先行绕着马车转了一周,没有任何妖气。
而后撩开了马车车帘,瞧见了一块奇怪的石板。
她凑得近了一些,仔细一看,这竟然是刘家大门影壁上的石刻。
祥云朵朵之下,有六只手臂的金刚罗汉,双眸半睁,大有普度众生的意味。
他们把这东西弄来干什么?
就在沈慕琼诧异不解的时候,刘章吉夫妇迎了出来。
瞧见沈慕琼的瞬间,忙拱手行礼:“两位大人,听闻穆庄发案,是真是假啊?”
他神情有些急切:“我方才询问府衙众人,他们说得我云里雾里,完全没理出个头绪啊!”
沈慕琼挑眉,侧身瞧一眼他们身后穆庄府衙的衙役。
吃了讹兽,说话颠三倒四,刘章吉必然听不明白。
“打探案情可是大梁律令上明文禁止的,你还是别问比较好。”沈慕琼撩着马车车帘,示意他车里的石板,“你们把这个东西弄来干什么?”
刘章吉忙拱手:“嗨呀,上次在青州府衙被您点化了一二,回家之后我们二人越看这影壁越瘆得慌,就想着打了算了。这穆庄有个石刻市场,我们专门拉过来想赶着这几天的集市看看有没有人出价,卖掉算了。”
穆庄茶市很有名,石与茶一样有名。
这边专产雕刻用的石头,很多雕工精美的匠人也是土生土长的穆庄人。
所以每逢集市,会有不少商人前来收购。
沈慕琼想了想,又问:“那你们怎么会从青州来?”
“那还不是已经在青州卖了一轮了,就是没卖掉。”刘章吉苦笑,“那些个掌柜不识货,出价居然连一两银子都没有,还说什么我这石头雕工不值钱,他买回去也是打了碎石做石料。”
听到这里,沈慕琼就更不能理解了。
“你都不确定能卖出去,就带着云姑到处跑?”
刘章吉勾着脖子,一副小媳妇模样,小声嘟囔:“我怕死啊……”
“啊?”沈慕琼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说,我怕死啊!”刘章吉的声音猛然大了些,引得四周路人侧目。
但他一点不觉得羞愧,直言:“您又没给我个宝贝的,我就只能贴着有宝贝的人了呗……”
沈慕琼了然。
他还在惦记那个雷击木的镯子。
为了那镯子,硬生生把自己和云姑绑在了一起。
沈慕琼将信将疑地瞧了一眼石板,这才放下了帘子。
“你下一步准备去哪里。”她问,“这东西若是在穆庄市集上也卖不出去呢?”
刘章吉咂嘴,颇为嫌弃地瞧了一眼马车里面,埋怨道:“那也没办法啊,就只能先拉回去了,等下月市集的时候再拉过来呗。”
“当年盖房子的时候什么都是听我娘的,整个院子都是她喜欢的样子。”刘章吉回眸看着云姑,声音很小,“如今她死了,我想盖一座云姑喜欢的院子……”
沈慕琼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这样的距离,云姑分明是听得到那些话的。但她一如曾经,丝毫不为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