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思帷幄臣,乃使使召先生入赞戎枢。”袁节寰晋大司马奉命乘传锦还序
自始至终,黄琬给皇帝的印象其实是比较好的,且不说他过往的优秀履历,单说他自从王允手中接过领袖关东士人的旗帜,专心韬晦,静候时机,从不跟风头正盛的马日磾等人争长短,足见谋事之深。
这一次他看准机会,奏上封事,同样是鲍出的事情,董承只看到了京畿仍有匪徒,盖顺未能克竟全功,言而不实。他却从另一个角度出发,指出了军屯与民屯长官彼此的屯户之争,顺便批评了当地典农司马见死不救的渎职之罪。
这正是一张给皇帝送上门来的好牌,典农校尉王承是董承举荐的亲近,这次便是他仗着权势,与京兆农曹掾争抢屯户。皇帝若要彻查,最多不过是厘清屯户的『性』质,追责也只是到王承则止。如果董承死咬着盖顺不放,那皇帝大可借题发挥,把这个问题攀附到董承身上去,让他投鼠忌器,不敢妄为。
想到这里皇帝心里平静了许多,虽然黄琬这么做肯定有自己的利益诉求,但他这次投石问路好歹也算是为君分忧。至于黄琬想要的是什么,说来说去也不过那么几个,皇帝心里简直洞若观火。
黄琬挺着腰,脚步轻盈,快速的趋进宣室殿。像他这样的外朝臣,如无录尚书事的职权、或是皇帝特意召见,他是不能随便来的。这次他因故至此,心里虽想好了说辞,但总不免有些惴惴不安,他深知皇帝是极精明的一个人,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所以他得拿出真材实料来。
“司空臣琬叩见陛下!”
“司空身子看着倒还健朗,不知年齿几何?”
“已是知天命之年。”
“果然是齿德俱增。”皇帝点点头,若有所思:“你与司徒、太尉他们年纪相仿,可身子却比他们要好得多。”
黄琬心里不禁揣摩道:司徒赵谦久病缠身,难以恢复。太尉马日磾前些日子也生过一场大病,虽说痊愈,但精力已经不胜从前。二者都是录尚书事的宰辅,皇帝好端端的说起这个来,难道是想让自己取代赵谦死后的位置?
他试探『性』的答道:“唯,司徒等人为国处事,心忧劳累,臣才浅职闲,自然比他们二公要多些时候调养。”
“人总得要多看重自己的身子。”皇帝点头道:“就如我当初身子孱弱,常多疾病。自打五月开始练习骑马『射』箭,身子逐渐康健,再无大病,这才得以有精力御临政务。”
黄琬奉承道:“高皇帝与光武皇帝都是马上得天下,陛下勤于武艺,精习骑『射』,正是朝廷之幸。”
皇帝笑了笑,显然对此回答极为满意,他能让黄琬在赵谦之后录尚书事,参与朝政而黄琬则是能够保证带领朝中的关东士人支持皇帝的战略,同意对关东采取马上得天下的军事行动,而不是一开始他们坚持的绥和立场。
两人在非常委婉的前提下,几句话便互相确认了各自能拿出作交换的利益条件,就像谈生意一般,谈妥了,就可以说起当前需要合伙的正事了:“李傕当初叛『乱』所裹挟的那数万百姓,到底该归置何处,农曹与典农双方各执一词,都有道理。却不知道司空是如何看待的?”
“臣以为,京兆典农校尉王承所言,实属谬论,彼等皆是良善百姓,纵一时被李傕等逆贼充入军中,岂是自愿而为?若是将其视若军籍,未免太不妥当。”黄琬说道:“而且军屯以军法来治理屯户,较民屯要多出许多限制,大量本是良家百姓的屯户不堪约束,纷纷逃散,长此以往,恐非朝廷之福。”
“那依你之见?”
“自然是归入民屯,农曹掾都是朝廷选派的三署郎官,一时俊彦,自然比那些典农校尉、都尉们要善于民事。”
看黄琬对答如流,颇有条理,皇帝频频点头,感到满意。他想询问黄琬关于出征白波选谁做主帅的看法,但是在心里迟疑了一下,盖顺至少现在已经不值得皇帝再为之付出太多利益来交换领兵机会了,于是他改换了一个话题,说:
“这个鲍出可堪孝烈,有侠者之风。但若不是该地典农司马、亭长办事颟顸,鲍出也没有这个成全声名的机会。”
黄琬见皇帝语气有些不悦,附和的说道:“该地典农确实糊涂,完全没有体会丝毫陛下爱民之心。不知将多少如鲍出一家,本是民屯的却编入军屯。若是不将其查办,恐怕难以聚敛民心。”
皇帝沉『吟』片刻,点头道:“此僚侵夺民屯在先,见死不救在后,应付廷尉论罪。”
“陛下睿鉴,臣以为鲍出一事,正当”
皇帝这时扬了扬下巴,隐晦的说道:“勿因小失大。”
黄琬立时警醒,这是在告诉他不能老拿鲍出的事做文章,用鲍出的事情攻讦京兆典农校尉王承依仗董承之势,肆意抢占屯户虽然非常可行。但无疑也会因啖人贼的事,附带对盖顺的伤害,在平常人眼里,这可是同时开罪皇帝与董承。眼下对于势力孱弱的关东士人来说,并不是一个明智的举动。
“臣谨喏。”黄琬说道:“确实该点到即止,另选题目。”
皇帝淡淡嗯了一声,这才说道:“厘清屯户的事情,军屯那边,由典农中郎将段煨负责,他办事也是个极小心忠厚的,至于民屯这边,便由你来挑起担子,与少府一同跟段煨接洽。”
段煨在朝中没有根基,在面对咄咄『逼』人的王承时,哪怕对方是自己名义上的下属,他也碍于董承的权势,不敢对王承做出处置。眼下王承即将遭到清算,段煨为了避免被牵连,肯定会尽快脱手那些个被侵夺来的屯户,一股脑的全交付给少府和郡县手下的农曹。
这对于黄琬来说正中下怀,得此职权后,当即领命告谢。两人合计完,黄琬便不再久留,正欲行礼告退。
只听皇帝忽然说道:“司空要走,我让皇甫郦随行送你出宫。”
黄琬诧异的看了眼皇帝,见对方神『色』如常,黄琬不敢拒绝,率然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