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眼前这一幕,苏辰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自顾自往二堂里走。
他没去看那些已经整理好的讼状,目光落在靠墙的博古架上,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院中,君歌见陈海顿首不语,神情渐渐从错愕变成了严肃。
她收回了那想去搀扶的手臂,站在陈海的面前,左手背在身后。
“本官再问一遍。”她说,“何罪之有?”
她面无表情,声音凛冽。只一句话,却爆发出逼人威压,仿若寒冬腊月的风与雪,与那个阳光又爱笑的女御史,判若两人。
陈海头皮微微发麻,连呼吸都有些紊乱。
他抿着嘴,下颚不自觉的微微打颤:“被害人陈千南,自从得了善人美名后,这几年陆陆续续有不少人到府衙递状子,告他为富不仁。”
他喉结上下一滚,背后渗出些虚汗。
大晋御史台,闻风奏事,监察天下官吏,有弹劾免职,罢黜一切官员的权利。
阳光下,君歌腰间那块御史金令,格外抢眼。
两人之间沉默了一息,君歌话音里寒意未减,十分严肃:“陈大人,你可知这是何等重要的线索?”
陈海当然知道。
这些事情,可以左右一个案子的定性,也可以指一个查案的正确方向。
“你却隐瞒了。”君歌背在身后的手,攥成了拳。
陈海垂首坦言:“下官……下官确实经验不足,当时那些状子递上来的时候,下官也开堂审过多次。”
他的手微微颤抖:“可陈千南一方人证物证俱全,所有的证据都能证明原告乃是诬告,以至于案发后,下官没有将那些事放在心上,只当是村民仇富闹事……”
陈海稽首在地:“幸而昨夜得苏大人提点,才……”
得苏辰提点……
君歌缓缓转过头,看了站在博古架前,不知在翻阅什么东西的苏辰一眼。
她思量片刻,才又将目光落在了陈海的头顶。
“陈大人起来吧。”君歌上前两步,威压十足。
陈海一愣。
“你若觉得有罪,便以戴罪立功的心,全力协助六扇门侦破此案。”君歌道,“待此案结束之后,本官再严查你是玩忽职守,还是工作失误。”
闻言,陈海诧异抬头。
又等了片刻,见君歌是真的让他戴罪立功,面露感激:“多谢君大人,下官定全力以赴,无愧苍天!”
君歌神情严肃,站在院子里许久未动。半晌,面上带着隐隐的怒意,才转身往二堂里去。
“他勤政爱民。”刚到案前,就听苏辰头也不抬的小声道:“能力不足,非他本意。”
君歌一滞。
苏辰合上手里的册子,递给君歌。
她瞧着苏辰那云淡风轻的样子,接过他手中名册:“苏大人这幅样子,就像这么多年,被穿小鞋的是别人一样。”
“君大人这般愤慨,就像是对我被人穿了小鞋这件事,感同身受一样。”苏辰浅笑。
君歌眉头更紧了,她双唇一张一合,“嘶”了一声:“苏大人全力查案追击凶手,被人无端拖了后腿,难道不应该令人愤慨么?”
说完,带着一肚子莫名其妙,翻开了手里的册子。
可真是绝了。
被用举报信告了好几年叛臣贼子,朝野里号称又臭又硬的六扇门门主。
经过这个把月的观察,君歌不仅没能对上他手腕狠辣,杀伐果敢的传言,竟还觉出来一股软柿子疙瘩,谁都能捏两下的意思。
她看着苏辰那坦坦然然,一副早就习惯,波澜不惊的神色,心头更堵了。
本就纤瘦,又不会武,就算凭借高超的断案实力,拿捏着十足的威严,靠端着个冷脸摆架子,在六扇门内收割了一众“弟兄”。
可这出来了,也不能这般任人欺负,她越想越气:“此事你别管了。”君歌道,“御史台向来秉公执法,会给苏大人一个公道。”
闻言,苏辰懵住了。
他琢磨了一下君歌这话中深意,一股笑意登时就涌了上来。
苏辰抬手,遮了下嘴角,艰难忍笑:“多谢君大人。”
这样子从君歌的角度看过去,令她大为震撼。
她欲言又止,诧异的瞧着苏辰哆哆嗦嗦的胳膊,抿嘴:“……倒也不至于感动到哭啊。”
至此,苏辰实在是忍不住,背过身憋笑憋的肩头直颤。
沈杭猫着腰坐在屋顶上,听着屋檐下的动静,怀里抱着红伞,神情好似见鬼一样。
他自言自语的摇头感慨:“龟龟……”抬头望一眼朗朗乾坤,埋怨道,“这怎么就不派个人来监视监视我呢,这皇帝老儿偏心啊!”
那之后,二堂里,几人合力将陈海理出来的讼状,与苏辰递给君歌的籍账一一比对。
“这个赵何,四年里状告了十一次。”
苏辰指尖落在第二个名字上:“而这里,这个王帅,七年里状告八次,最后一次是在去年秋季。”
陈海看着苏辰的目光有些闪躲,昨日那一副恨不得当街对峙的架势,此时已荡然无存。
他抿嘴,终于接了苏辰的话:“正是。”
陈海将放置案审记录与部分物证的盒子,往苏辰的方向推了过去:“先说赵何,当时他击鼓鸣冤,控诉陈家少爷陈千南故意接近他,与他熟络之后,趁其醉酒,使他签下转让土地房屋及全部财产的契约。”
陈海边说,君歌边瞧着那十一张讼状。
“下官审理的时候,陈千南却拿出了印有赵何与其母亲两人指纹、掌纹、足印的买卖契约。”他深吸一口气,自案审记录里拿出五张纸,上面印满了朱砂色的手印掌纹,还有足印。
“下官当时不敢轻易断案,便亲自前往京城,求助了当时六扇门内的君维安君大人。”
闻言,君歌一滞。
父亲?
她接过陈海手中的几张纸,看到了每张纸的左下方,都竖着写着同一列小字:确与原件比对无误。
最后,落着“君维安”的名字。
“因为有君维安大人的比对,所以赵何那案子,从证据上并不能支持赵何的请求。”
陈海叹一口气:“赵何家是没落的书香门第,算不上富足,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有土地有房产。”
“最关键的是,赵何的房产在户部登记的权利人,是赵何与他母亲两个人的,这幢转让的买卖要想成立,只有赵何一个人的指纹掌纹和足印,是不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