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辰睨着她那诧异的模样,轻笑的瞬间,松开了捏着她下巴的手指。
他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般,轻轻搓了一下双手。
“既然恢复了精神,就继续吧。”
君歌抿嘴抗议:“什么既然?这怎么就既然了?”
话还没说完,苏辰瞧都不瞧她一眼,冲着外面唤了一声:“你们进来。”
等在门口多时的巡夜三人,一脸不情不愿的迈过门槛,站在堂中拱手行礼。
“大老爷,您不是都问过我们了么,怎么还又问一次啊。”
说话的是大块头老六,肩膀圆,脖子短,额头油光锃亮,发际线欲与苍天试比高。
苏辰手里翻着花名册,半晌才抬起头:“陈府三月前开始传出闹鬼的事情,你们知道多少,都说说。”
老六显然有些懵,“啊”了一声,刚要开口,却被在府里最久的老四拦住了。
老四身材精瘦,脸上却带着半张面具,挡了半张腮帮子。面具的边缘隐约可以瞧见紫红色突起的痕迹,像是烧伤痊愈之后的模样。
君歌此时正目不转睛的打量着他。从肩宽到身体比例以及足长,一点都没有放过。
这个男人年岁不大,约莫二十四五的样子,比苏辰低了一头,与君歌倒差不多一样高。
身形纤瘦,手上骨节分明,却手心手背都能瞧见几处老茧。虽然一身麻衣破布,却带着几分浑然天成的气质。
也许是过往经历所致,也许是腮上那块面具的影响,他面无表情,眼里也不见光彩。
但,君歌可以肯定,参与抛尸的人中,一定有他。
那骨架的模样,脚步的长短宽窄,方才迈步走来的身段……
君歌知道,自己从来没有走眼过。她不动声色,安静的听着他的话。
“我在府里久一些,官爷问我便是。”他行礼,“小人乃是陈府下等杂役,平常大家唤我老四。”
苏辰眯眼,目光落在他应声回话的姿势上。
他俯身弯腰,在胸前,左手于外侧握住了右手的大拇指,而右手在内,五指却是伸直的状态。
这是叉手礼,表示着恭敬,但时至今日,在大晋并不常见。亦或者说,在大晋没有功名在身的普通百姓之中,不常见。
“你什么时候去的陈府,以前又是做什么的?”苏辰问。
老四面露难色,干笑一声:“以前在学堂给人洒扫,做些杂事,后来经人介绍,去年秋末来的陈府。”
“闹鬼的事情你知道多少。”苏辰转身,将手里的名册放在公堂的翘头案上。
“这闹鬼是年后正月开始的。”老四说,“最开始我们巡夜的时候没发现有什么问题,后来突然有一天,府里有个杂役就说他晚上起夜方便的时候,瞧见一个会飞的大白单子。”
“我们那时候还聚一起笑话那人胆小,谁知道没几天,府里又有人说看见了。”老四说到这,抬手往上推了推自己脸上那块面具,“再后来,接二连三的,不少人都有所偶遇。那之后,府里人为了晚上不起夜,睡前干脆不喝水。门窗紧锁,除了少数几个胆子大的,什么动静都不出去的。”
“那你呢?”苏辰背倚在翘头案上,眼眸里映出老四纤瘦的身形。
他身后,君歌俯身在案台后,查看着陈家管家带来的花名册,上面写着老四的基本情况。
“小人不怕。”老四摆了下手,“鬼哪有人可怕。”
“我是问。”苏辰看着他,“你有没有见过这个白影。”
老四愣了一下,摇头道:“没有,从没遇上。”
他说完后,苏辰才又看向另外两个人:“你们来的比他晚,你们见过那白影么?”
胖一点的老五满脸委屈,连连摆手:“我八字硬,我也没见过。”
只有老六,神神秘秘的将昨日的话又讲了一遍:“我见了,一个飘在半空的影子,我沿着院子追了一圈,快追上了,它突然就没了!”
“除了这些呢?”苏辰睨着两人,“除了这些你们已经说过一遍的,还有哪些?”
闻言,三人都有些恍惚,彼此瞧了好几眼。
“这……还有喊名字的。”老六说。
“男声女声?”苏辰问。
“……”老六迟疑了下,“好像是、好像是男声吧。”
说完,瞄了一眼老四老五。
见两人皆不言语,老六顿觉尴尬,冲着苏辰咧嘴嘿嘿笑起来。
气氛登时诡异起来。
苏辰面无表情的凝视着他们三人,一言不发。
“你们下去吧。”
许久,他摆了下手,大意是没有什么其他想问的了。
谁知,话说出去后,眼前的三人竟然有些惊讶。迷糊了一下才忙行礼后退,沉默着离开了公堂。
苏辰转过身,看着身后仍旧低着头翻名册的君歌:“瞧出来了么?”
君歌没抬眼,点了下头:“我知道苏大人为什么说,东厢房不是陈家人烧的了。”
她顿了顿,抬头看着苏辰的双眼:“也知道是谁挂了尸体了。”
苏辰没有细问,回头看着三人的背影,他们避开了其他家仆,与管家站在一起,低声讨论着什么。
阳光下的影子越来越短,晌午已至尾声。苏辰转身迈步,眼瞅就要往后面的二堂走。
见状,君歌忙抱起那册子,唤了一声:“哎!动机呢?”
她转过翘头案,拦住了苏辰的路,不满的瞧着他:“你肯定知道动机。”
苏辰不语,揣起手,从容不迫的自君歌身旁绕开了。
看着他的背影,君歌嘴抿成了一条直线。
她越发觉得苏辰这个人,琢磨不透,深浅难辨。
二堂里,陈海已经整理好了那些讼状,见君歌跟在苏辰背后进来,这才上前,自侧边避开苏辰,对君歌恭敬的行了个揖礼:“君大人。”
陈海的腰弯成了九十度,顿了顿道:“下官有罪!”
他声音很大,整个二堂都听得到。
说完,撩一把衣摆,和县丞师爷三人,齐刷刷跪在了君歌面前。
君歌错愕,忙伸手去扶:“陈大人何出此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