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概是君歌这几年来接手的最复杂的案子。
苏辰不否认君歌话里的可能性。
“但是……”君歌沉声,“三案齐发,且聚焦在同一个人身上,世间当真有如此巧合?”
她话里的意思很明朗:“巧合度未免太大了。”
“苏大人当心点,说不准这是个局。”她笑起。
一个要他命的局。
闻言,苏辰侧目,睨了一眼垂首不语,满脸严肃,将纠结写在脸上的陈海。
君歌也觉得,一连告了他好几年叛臣贼子的东山县令,若是为苏辰做一个会置他于死地的局,似乎也说得通。
可是,苏辰却斩钉截铁道:“不。”
“不会是他。”他自上而下,“满朝文武,只有他几人仗义执言,所以才被排除在京城之外。”
苏辰说:“以他的心性,根本不屑于做这样龌龊的局,来清理一个已经被皇帝的暗卫盯上的叛臣。”
两人之间,烛光微微跳动。
君歌目光渐冷。
苏辰就是苏辰,能在六扇门门主这个消耗品一样的位置上稳坐这么多年的男人,果然是有两把刷子的。
看来密令的内容,苏辰早就知道了。
君歌审慎的睨着他,在脑海中权衡了一下利弊,选择坦荡承认:“但皇帝的暗卫,不瞎。”
话中深意,便是忠叛未定。
却见苏辰眯眼笑起,轻言:“我看挺瞎的。”
“你!”
他无视了君歌的抗议,直起腰,唤了陈海一声:“陈大人。”苏辰道,“那飘香苑在哪里?本座今晚和君大人包场了。”
如果君歌的推测是正确的,那么当夜发生的一切,按照时间顺序,最初的开端应当始于飘香苑。
东山镇在京城西北五十多里,位置相当特殊。
它是大晋西北几个附属小国,进京朝见的必经之路,往来的使节众多。
所以当地青楼也很有特色,胡人面容的姑娘很是常见。
君歌跟在苏辰身后,冷着一张脸:“苏大人很擅长收集线报啊!连甘露殿上的密令都截的到。”
苏辰浅笑,侧过头看了她一眼,满是不以为意。
“君大人不必羞愤。”苏辰背手而行,“知己知彼,向来是苏某行事准则。”
他睨着满天星辰,于川流不息的夜市人群中,放缓了脚步。
君歌躲闪着人流,只能看到苏辰那消瘦却近乎完美的下颌骨。
街市的灯笼下,他的背影忽明忽暗,话音却始终清晰的传到君歌的耳朵里。
“苏某不懂武,却坐在六扇门门主的位置上四五年,至今还没死。”他调侃道,“陛下起疑也是早晚的事情。”
六扇门,因为它在朝野中特殊的地位,历来门主都是高危之位。
甚至有人调侃,说六扇门门主是个消耗品,从来不见善终。
江湖上,悬赏黄金千两,取苏辰性命的帖子一直都在。
庙堂里,暗中雇佣杀手,埋伏在半路劫杀他的人,每个月也都不少。
怪的是,在这样密集的暗杀里,苏辰这病秧子却屹立不倒,稳稳坐镇六扇门,以至于连最初派遣他赴任的人,都心生怀疑。
尤其是,他方才竟然说自己不懂武。
“你不懂武?”君歌无比诧异,声音高了几分。
苏辰缓缓停下脚步,转身摊开双手:“懂武的人,怎么可能进得了甘露殿?”
君歌一滞。
“历届六扇门门主皆懂武,所以死的比较快。”他意味深长,话里有话,“不懂武,所以陛下送来的,一般都是最强的护卫,能活得长些。”
他收了手臂,背在身后。
兴许是夜晚光影交错产生的奇异错觉,君歌看着他纤瘦挺拔的身姿,拧着眉头,竟然觉得有几分歪理。
至此,君歌叹了口气:“你别瞎猜,陛下没说杀你。”
她说:“恪尽职守,做臣子该做的事情,这样的苏大人,死了可惜。”
苏辰挑眉,就坡下驴:“日后有劳君大人保护了。”
君歌诧异:“话虽如此,可也没说要保护你啊!”
“不是要监视么?”苏辰上前一步,笑言,“所谓监视,便是日日夜夜。若在君歌看不见的地方,真有杀手来袭,取了我性命,君大人的擅离职守,难道不算渎职?到时,你真能独善其身?”
君歌瞧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抿了下嘴。
他说的这话,还真让穿着御史缁衣,监察天下官吏的君歌,无法反驳。
她终于懂了,懂了那句“送来最强的护卫,能活的长些”是什么意思了。
合着是顺水推舟,故意而为,还能借刀杀刺客,一箭双雕。
她认栽,干笑两声:“罢了罢了,算我倒霉。”
苏辰瞧着她感慨前行的身影,眸子里趟过一丝别样的情愫。
“君歌。”他轻唤,“你竟然不遮不掩,坦荡承认,苏某佩服。”
“少灌迷魂汤。”君歌头也不回,轻飘飘道:“你若真的坐实了乱臣贼子的罪名,到时我一定亲手杀了你。”
苏辰点头:“那你可千万别手软。”他歪了下头,凑在她耳旁,“手软的人,短命。”
夜风轻起,灯笼摇拽。
东山镇的飘香苑,此时已经被衙役清了场。
老妈子举着更杨提前赶来付好的包场白银,两眼都直了。
二楼雅室里,苏辰端着一盏白水抿了一口,才抬起眼眸看着端坐在对面山水屏风前的秋生。
明眸皓齿,有仙姿玉色。一眼瞧过去,样貌十分大气。
年岁上看起来很少,不到十八的样子,与君歌对掌纹主人的年龄判断比较接近。
苏辰将茶盏放下后,把六扇门的黑牌拎在手里。
他两指一松,当啷一声,黑牌与身旁塌上小桌撞在一起,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动。
“别紧张。”苏辰道,“只是来问问,那天下午,从你见到陈千南开始,直到你从陈府离开,都发生了哪些事情。”
他看着秋生那与年龄不相符的老成气质,话音中不带一丝情绪。
两人之间沉默了许久。
半晌,秋生抬头,迎着苏辰的眼眸问道:“他真的死了么?”
没有惊叹与诧异,只是平静的求证。
苏辰点头:“死了。”
却见秋生如释重负般,长长的舒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