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楚王便下令,全军开拔,去往濮阳。
在新城郡多一日都不曾停留,甚至眼见得城池在前,都未曾入城。
陈均派遣的信使已带着楚王的诏令,一份送往令尹屈原,一份送往大将军景翠。
这两人一人掌国,可派遣田苴赶往新城,接任郡守事宜,一人掌郡,可直接下令从鄢城、郢都之地,各调集一支大军前往新城。
这一日,楚国卫士大军离开楚国新城郡境内,进入魏国境内。
早有魏王派遣使者而来,替楚王引路,继续往北,前往濮阳。
此间早已不见高山,甚至是连山丘也是少见,放眼望去,尽皆数百里的沃野。
这时候亚热大陆温度普遍都高,降水也丰富,因此在这靠近黄河的地方,尽皆膏腴之地,也正是因为有此沃野,才孕育出了中华最初的文明。当年周武王分封天下之时,卫国号称诸侯国最强,便是因为占据了这膏腴之地,其国中也是人口密集。
正午十分,人困马乏。
统率全军的郎中郑怀下令,千人卫士以及楚国众臣子,皆是在山林中安营扎寨。
都到了这里,熊横也不着急起来,此间距离濮阳会盟之处,也就仅有三日路程,按照他的计划,本要在新城耽搁一段时日的。没想到被陈均一番话说的他改变了主意,所以在新城郡就只耽搁了一天,现在距离会盟还有些日子了。
营寨正中,将士们用砍伐的树木,修筑了一处高台,楚王的营帐就在这高台之上,一杆三丈长的大纛,高出树林之外,猎猎于风中,不管任谁在远处见了,都知是楚王在此。
天气炎热,熊横脱去了繁琐的礼服,正穿着一身轻便的衣服,坐在营寨当中,而在他的对面,正是新城郡守武盛。
此时的武盛,正坐在一张长案之后,面对着楚王。
长案之上摆放着酒水,他还滴酒未动,他只是低着头,思索着什么。
事到如今,楚王的种种表现无疑是在告诉他,新城郡必然会生事,否则又何必快马加鞭,连新城城池都不如呢。
甚至于……
他已经想到,新城郡离开了他,楚王会做些什么。
对于面前楚王的杀伐决断,他是早有耳闻,可没想到竟会这么的快,没有一点征兆的就要发生了。
“大王如今所居这片山林往南,乃是我楚国新城郡,往东则是魏国土地。此间原先曾为卫国之土,后被我楚庄王所夺,后又到了魏国之手,后数十年之中,我楚魏争锋多在此处。”
“臣听说此间百姓不胜其扰,便家家户户准备了两套衣服,若是楚军来,那就变作楚人打扮,以迎王师,若是魏军来,便是装作魏人打扮。”
“后来垂沙之战,我楚大败于四国联军之手,此间往北,便再无我楚国大军,成为其魏国土地,因而这样的事也鲜有听说了。”
如今的卫国,不过一小国尔,本该是属于他的土地,被魏国和楚国争来争去,早已和他没有了关系。
武盛似乎是牢记着自己的使命,此行跟这楚王来,就是来和楚王说说这沿途的风土人情。
“郡守不愧是为我楚国镇守了北疆十年之久,对于庶民之事,也是知晓得如此清楚,寡人观之新城城坚池深,乃易守难攻之相。还有那城墙虽略显破旧,可寡人看到护城河宽阔,显然是常有人清淤,箭塔高耸有入云之状,也像是近年所设,可见郡守用心之深啊!”
新城位于楚国的最北边,是抵御魏国大军的桥头堡,因此这城池可以说每隔几年,就会加固,在这一点上,武盛的确是做了许多。
可此时此刻,熊横说来这样的话本该是嘉奖,可听到武盛的耳朵里,就成了楚王的质问。
“启禀大王,城池虽坚,乃为大王所设,箭塔虽高,亦是为大王所谋,正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臣武盛身为大王之臣,一切皆为大王所做,皆为我楚国所做,臣在新城十年,新城依旧是九里之廓,臣断然不敢僭越君王之礼也。”
按照周礼,九里之廓乃是天子所居。
可今时不同与往日,天下诸国的城池早已是今非昔比,新城建造于楚庄王时期,那时候的周王室早已没落,在此间立这样一座九里之城,便是楚庄王问鼎之时,受到周臣子讽刺后的一种反击。
听到武盛之言,熊横没有说话,而是举起了手中的酒爵。
武盛见之,急忙与王对饮一爵。
“十年,十年了啊,郡守为我楚国镇守此地,已经有十年,在这十年当中,我楚国北疆无虞,皆因郡守之功也。”
话到此处,熊横又叹了一口气。.qqxsnew
“纵然是没有功劳,那也当是有苦劳的!”
武盛不知楚王何意,但他知道接下来楚王一定还有后话,因此他只是端坐原地,并未说话。
“寡人问你,寡人行国事各司新策,在郡守之新城郡守,可做得如何?”
果然,楚王的问话这就来了。
一说起这,武盛就心道要遭。
这无疑是让他确定了,楚王让他连回去通报都不允许,直接就带到这里,是准备要和他这个新城郡守算账了。
武盛思索了良久,他认为他做了一个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
他就是起身,拱手弯腰立在楚王面前;“回大王,臣之才不足以行大王新策,有户籍司、国赋司、国税司、典客司在臣之新城郡内,并未能彻行国策,臣有不察不力之责,还请大王降罪!”
今日都到了这时候,武盛明白他早已被楚王所控制。
面前这位年轻的楚王他虽接触不多,但是通过种种他已然知晓,楚王不仅是胸怀大志,更是手段高超,在楚国境内只要是楚王想知道的事,就没有不知道的。
与其周旋,索性不如承认,还能博个忠心之名。
果然,听到这话,楚王大笑起来。
“郡守倒也是实在,这天下之事,不外乎以新换旧,前浪打后浪,也许是郡守老了,寡人的新策郡守已经难以接受了!”
武盛当即明白,楚王这是在给他台阶下。
“启禀大王……”
可他的话就只起了一个头,就见得楚王挥挥手,将他给打断。
“郡守毋须着急,寡人也知晓郡守要说什么,只不过……”
熊横顿了顿:“在寡人认为,郡守是有功劳的,寡人岂能亏待一位有功之臣,近日来多有听闻郡守谈及兵家之事,既然郡守如此知兵,不如就入大将军府,为我楚右将军如何?”
从郡守到右将军。
你可以认为是升官,毕竟离君王更近了,也可以认为是平调,毕竟权势是更小的。不管是这两种当中的哪一种,都是武盛所没有想到的。
在楚王的威压之下,他一开始所思虑的乃是善终,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面对此,武盛还能做什么考虑呢,他只有行礼拜道;“臣谢过大王!”
所为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现在是将在君王手中,还能做什么抵抗呢,一切就只等着乖乖接受。这就如同君王出行,轻易不入臣子府一样,一旦被挟制也就完了。
对于楚王的这一招武盛是完全没有想到的,因此他不可能有一丝一毫的反抗。
这时候,熊横站起身来,走到武盛身边,拍打着他的肩膀道:“对于郡守,寡人是寄予厚望的,将来郡守到了郢都后,可万万不要让寡人失望啊!”
楚王话里有话,武盛岂能听不出来。
只见他再度行礼道:“臣一心只效忠大王,岂敢让大王失望!”
闻之,熊横这才满意的笑笑。
黔中钟离,江东郑介,还有将来的新城田苴。
还剩个宛郡、巫郡了!
尤其是这宛郡的郡守,与新城郡守武盛一样,去年在昭氏一族行祭祀大典的时候,放下公事,亲自前往观礼,可见其关系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