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
楚王下诏令,召集群臣于玄鸟殿中议事。
这一日正午,群臣毕至,坐满整个玄鸟殿。
前几日,秦人退兵的消息已从上庸传来,司马错整个大营空荡荡的,将大军聚集于汉中南郑。
楚国有将近三十万人马在此,每日吃喝拉撒,都足够让人头疼,既然秦军已退去,楚军也该商议着,要退回来了,还有前往征战的四位将军,功过都需得论。
这些事光有景鲤与南太后,显然是决定不了的,就唯有玄鸟殿议事。
楚王悬剑而入,下方群臣俱是起身行礼道:“拜见大王!”
楚王不语,只是落座。
身后有中书遏者令高唱,群臣方才是落座。
众臣当中,有令尹景鲤从中而出,向着上首朗声说道:“大王盟秦之时,秦国丞相虽身在韩,秦王未有回应,但其上庸司马错已然退兵,此战了结,我前方将士也该退回来了,一则休整,二则准备来年春耕,不误农时。”
所有的事都需得有人起个头,身为执掌国政的景鲤,便是这起头之人。
“大王,上庸之地,有我楚军二十八万余,每日所需粮草军需,实属不低,若是能早退兵一日,便能多为府库节流一些,况且这二十八万大军各自回乡,府库也需得备下粮草钱财。”
此时出生者,乃典令成熋。
此人为成謇之父,与景鲤关系暧昧,但却又始终保持距离,对于其南太后,也是一视同仁,态度倒是有点中立的意思。
自从大司马领后将军,辅佐大司马的典令便接了大司马的事,至于挑大梁者,乃是大司徒昭雎。
楚王没做声,他在静候南太后之言。
许久,南太后方才是言语道:“左徒、大司徒以为呢?”
寻常之时,南太后必然不会多此一问,如今是退兵已成定局,多问一句能不显得她专政,何乐而不为呢。
“太后,臣也当以为退兵。”
说话者乃屈原。
“太后,臣亦可。”
接着者乃大司徒昭雎。
“大王以为呢?”
南太后颇显仁义,又问向楚王。
“母后,寡人以为可,传寡人之令,上庸退兵。”
楚王最后一锤定音。
看似最没用的一个人,却偏偏不可缺少。
“老臣启禀大王太后,此战我楚国以南晖为主将、景翠为副、昭滑为后将军,景盛为右将军,其余牙将裨将,也有百余位,除此还有其大军三十五万。”
“去年春时,有秦人攻伐我楚,我楚国起兵抗之,今我楚人虽有损伤,但那秦人也亦有损伤,更何况我楚人更是坚守的国土,不教秦人再提割地之事,赢回了公子子兰,不教秦人再以我公子为质,老臣以为此战弘我国威,令天下诸国不敢小觑,乃是我楚国之大盛,诸位将军尽皆有功也!”
景鲤又继续说道。
听及此,南太后扫视众人一眼:“不知诸位臣子以为如何呢?”
人群当中,有左徒屈原战了出来:“启禀大王太后,令尹所云不错,此战当以我楚大胜,威震秦人!”
很难得的,屈原没有与景鲤刚起来,而是站到了一条战线上。
处于群臣的昭雎,见得那南太后的目光移了过来,主动起身道:“臣也为是功劳。”
他话音落,当中又有许多臣子站起来,无不在恭贺大王与太后,此战胜秦。
熊横都可以想象,等到魏冉回过后,必然会说郧西一战,大破楚军,楚人服输,送来了两位使者,总之,大家都赢了。
“好,今日我楚国群臣同心,共贺大胜秦人,四位将军以及三军将士,俱是有功于楚,母后,待到王师归来之日,寡人必要亲出三十里,以修高台,不知可否?”
待到群臣话落,楚王一阵激动,列于王座之上,高声说道。
南太后一看,氛围都到了这种地步,又岂能不答应。
“大王乃楚国之主,大王喜迎归来将士,老妇人又如何不肯。”
“哈哈,多谢母后。”
又是一件事被确认下来。
熊横知道,景鲤所说的这些,都是为了去往荆山行宫做铺垫。
“大王,既若是要行退兵之策,就需得以各地大军归还与各郡、各县,臣举荐由大司徒昭雎,来操办此事,大司徒掌管税赋粮草户籍,大军归于各户,正是大司马分内之时,届时四位将军便可率领百战之师,从上庸归来,以受王恩。”
景鲤如此说,是想要以昭雎去接受上庸大军解散一事,让四位将军给腾出来,只有腾出来,才能让南晖麾下无卒,让四位将军来受功。
能看得出,景鲤也是深思熟虑过的,若是他举荐自己的人,必会被南太后所不允许,而举荐昭雎这个对头,则很容易让人接受,只是出于国事了。
昭雎闻言,未有所动,而是瞧着上首南太后。
有此提议的毕竟是景鲤,不是别人,南太后还是思虑了一阵:“大王以屈原为左徒,替令尹分担国事,左徒者代大王也,撤军如此大的事情,怕光是一个大司徒,恐怕是力有不逮,老妇人以为此事该由左徒为主,大司徒为主,令尹以为如何?”
思来想去,南太后还是将屈原给拉了出来。
一则屈原只忠于楚国,为人刚烈;二则景鲤要事有点小动作,也有屈原监督者,面对南太后这样的要求,景鲤面露难色,但最终还是颔首道:“臣遵令。”
待到事情都定了,南太后还会转过头来,再问问楚王的意见:“大王以为呢?”
“母后安排的极是,寡人之令,以左徒为主,大司徒辅佐,共行退兵之时!”
昭雎屈原两人站出来:“臣遵令。”
接连三件事情,俱是落实了。
第一件,要撤军了。
第二件,要论功了。
第三军,让昭雎与屈原接手撤军,让四位将军撤回来。
如今都铺垫完了,该到说正事的时候了吧。
“启禀大王太后,天下之人尽说我楚,乃大而不强,此为何也,军力不胜也,秦有国尉执掌锐士,楚国大将军执掌技击,还有其韩魏之国,尽是有大将军一职也,甚至那燕国大将军乐毅,能上马治军,下马变法强国。”
“经此一战,老臣深思熟虑几天几夜,我楚国之所以军力不胜,皆是因没有大将军也,当今之大司马,虽执掌军事,但其权势比之大将军,依旧有所不及,不能强楚之君,老臣以为,为了我楚国之盛,当设大将军是也!”
此言一出,群臣有人惊讶,有人感慨。
想当初吴起在楚国时,都未曾成为大将军,可见楚国之前压根就没这么一个职位,现在突然提出来这么一个,岂能不让人惊讶。
听到景鲤这么说,南太后立即警惕起来。
因为这话若是别人说了,大将军必然非南晖入手,可要是景鲤说了,这就不一定了。
“喔,老妇人倒是想听听,令尹觉得在我楚国,谁可为大将军也?”
南太后主动出声问了起来。
“太后,有我楚国大司马昭滑,多年掌管我楚国军马,经验丰富,有灭越国之功,今日又有抗秦之功,如此之功劳,楚国大司马还能是谁,臣以为昭滑该拜大将军是也。”
“此番抗秦之主将南晖,曾为郢都将军,有多年领军经验,抗秦之战全因南晖将军之策,才能有今日之胜,臣以为将军南晖该以大司马也,辅佐我楚大将军,督战军事,有执圭大夫景翠,攻韩、灭越、垂沙之战,都有其身影,上庸大胜也有景翠之功,臣以景翠可为左将军,以辅佐大将军,还有裨将景盛,可谓右将军,辅佐于大将军是也,如此一来,必然能整顿我楚国军威。”
景鲤越说下去,南太后面色就变得愈发难堪。
一个大将军,再来一个左右将军,那岂不是将大司马给完全架空了,那楚国还要大司马何用,这就是景鲤对待功臣的态度吗?
老景鲤可不管她面色如何,只顾继续说下去。
“还有,大王方才说到,要与太后亲出三十里,以迎王师,老臣以为,不如亲出百里,在荆山行宫修筑高台,着太仆祭祀上帝,祭祀祖宗,封赏臣子,开大将军一府,君王也可再次狩猎祭品,正所谓国之大事,在戎再祀,有戎岂能无祀。”
“老臣之谋,俱是为国,老臣之思,俱是为楚,老臣老矣,时日恐不多,唯有一腔热血,替我楚举荐人才,效忠大王太后,还望大王恩准啊!”
与南太后截然不同,景鲤越是说到最后,越是情真意切,语气也越是高昂。
也是在这种语调下,他将自己深藏于心中的目的,才展露出来,这种心机着实令人恐怖,在一个声东击西中,就隐藏了自己的目的。
果然,南太后在听后,气不打一处来,因为他只记得昭滑为大将军的事了。
还未等到太后说话,人群中就有玉尹武隗站出了出来。
“启禀大王太后,臣以为景鲤此言可信,此番大胜,可扬我国威,对我楚而言,不可谓不重,大王当携太后去往荆山行宫,狩猎祭祀,封赐将军,然,一战之功,重在将军也,请问令尹,上庸之战,我王以何人为将军?”
玉尹一出口,就先认同了祭祀以及封赐将军之事,这无疑是给景鲤帮了大忙。
景鲤笑道:“将军南晖是也!”
“好,令尹既然知道,那也当知首功乃将军南晖也,如何不封赐首功,而转而封赐一位后将军,这是何道理?”
面对这样的质问,景鲤必然是早有准备了。
只见他瞧了一眼一旁的昭雎后,似乎在提醒着什么,其后方才是说道:“将军南晖者,曾为我楚郢城将军,虽有领军经验,但在此之前,却无领军之功,若是以一战而大将军,我楚国大将军,未免也太容易了一些。”
“而后将军昭滑者,灭越之战时,便为将,垂沙之战时,便为司马,为军而谋,今日上庸之战,不仅亲自领军上阵,更是后方筹措粮草,精于军备,如此之苦劳功劳,难道还不及一个郢都将军否?”
昭雎听闻此话,细细品味起来。
世人都知,昭滑乃其弟,同出一族,甚至可以说昭滑就是昭雎,昭雎就是昭滑,景鲤今日如此大捧昭滑,倒是让他想到楚王刚即位之时,景鲤与南太后之争,最后以南太后监国五年,景鲤太师而告终。
就是在这临了之际,景鲤却突然以他为大王右太师,想挑起南氏与昭氏的对抗,时至今日,太后对他一脉,都还存着防备之心。
今日之事,还真有几分的可能。
昭雎再看楚王,只见他正襟危坐,面无神情。
“启禀大王太后,臣以为不可。”
出声说话者,乃是昭雎也。
南太后听有人反对,立即问道:“不知大司徒作何思?”
“太后,我楚若立大将军,须得领军之才也,昔年魏国之庞涓,鲁国之吴起,吴国之孙武,都是此流,不计苦功,只记大功,方为大将军之道。”
“有大司马者,虽有苦功,但量其两军之才,还不足以为大将军是也,大王立大军之要,第一乃是强军,大司马未必能有这种强军之策。”
昭雎反对昭滑,南太后一下子提起了兴趣。
“那大司徒以为何人能担任呢?”
四人中,有这能耐者,唯有南晖昭滑,至于景翠与景盛,完全就是来凑数的,昭滑不成,自然就只剩下南晖了。
只是……
想到此,昭雎望了一眼上首楚王。
南晖为大将军,势必对楚王不利,这点他很清楚,甚至……
昭雎沉思良久,最后说道:“启禀大王太后,大将军非南晖是也!”
他这一番话出来,熊横心中就很清楚,在昭滑的心中,他这个楚王并没有多少的分量,因为以昭雎的聪慧一定能想到,子兰来了,南太后独掌朝政了,楚王很有可能就会被废掉了。
王座上,楚王依旧面无神情。
“启禀大王太后,臣也以为该当是南晖将军是也!”
昭雎话落后,有左徒屈原,又补了一句。
他与景鲤做对,也是十分的正常。
现在来看,景鲤落入了下成,昭滑为大将军恐怕是要不成了。
“既若如此,老臣还是举荐景翠为左将军,景盛领左将军。”
似乎这是他最后的倔强,也是他最后的底线,这要是还谈不成,他这个楚国的令尹,就又要不干了。
演戏,都到这个时候了,景鲤还在展示着最后的演技,他心中必然想到的是,到时候都得死。
南太后心中沉思一阵后,问向楚王:“大王觉得呢?”
熊横一听,从王座上站了起来:“寡人令,南晖将军大破秦军,拜为我楚大将军,景翠为左将军,景盛为右将军,寡人与太后亲王荆山行宫,以迎王师!”
“老臣遵令。”
楚王令下,不仅是景鲤,下方众臣皆是应声道。
南太后就这样被裹挟着,要去荆山看秋景了。
“母后,定个日子吧?”
令下,楚王又问向南太后。
这是在确认,她到底会不会去。
南太后略微想了想:“一月之后,乃是年关,不知将军们可否在年关之日,抵达荆山行宫,大王正好行祭祀之礼?”
这话是问向群臣。
也不只是心中生怨,景鲤不语,有左徒屈原道:“臣与大司徒必不负太后之令!”
群臣退散,南太后达成所愿。
令尹达成所愿。
楚王亦是如此!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