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寝宫,已是正午。
好不容易歇息一日,就只剩下半天了。
不行,一会儿得去鸾凤宫中走上一遭,一则在太后那里请个假,二则探探口风。
倘若太后真的要拉拢屈氏一族,来对抗昭雎与景鲤,那他就要想办法来个釜底抽薪,将屈氏一族拉拢到自己这边,毕竟有屈原这个忠君之臣,此时还是有些胜算的。
就如同太后给安国君谋求右尹一般,他可以趁着整日与右尹厮混,慢慢地将这厮也拉到自己这边,让太后自己以为是她在掌控,可殊不知背后已被熊横所掏空。
刚刚吃过饭,正要小歇一会儿,忽听得有寺人来报,说是宫殿外新任莫敖屈甲求见,认真想了想,熊横还是决定不见。
自他即位以为,就从不处理国事,但有臣子来寻他,便一律推到鸾凤宫去,这是他的人设,虽是心中痒痒,但也不能坏了这人设。
“告诉莫敖,寡人尚未亲政,由母后监国,大小国事尽可与令尹商议,或是直接禀告母后,寡人已是睡下,令他莫要叨扰!”
“是,大王。”
寺人退下,寝宫的大门再一次被关上,而熊横隐隐约约见到,屈甲就在宫外。
“大王卧薪尝胆,可真是有那越王勾践之风啊!”
旁边立着的青雉说道。
她又不笨,这看得久了,自然就明白了些什么。
望着身材丰腴的青雉,熊横笑的有些贱:“嘿嘿,寡人若是勾践,那你便是雅鱼。”
雅鱼,乃勾践之妻,曾与勾践一起到吴国受苦,为吴王夫差驾车,可以说是真正的能陪你风花雪月,也能陪你东山再起的贴心人。
“呸!”
请罪啐了一口。
这丫头胆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大,纵然是熊横做了大王,也依旧不改其样。
“纵然我这个小小奴婢愿意给大王做雅鱼,只怕大王也不敢收,大王弱冠之年,如今却连个妃子都没有,必然是那太后与令尹还没商议好,谁以南氏为王后呢,还是以景氏为王后,又或者是田氏,亦或是秦氏?”
熊横将手伸出,环抱在青雉细细的腰肢上,虽未接触到肌肤,可那传来的柔软,不由得让人心中一漾。
青雉白了他一眼,却再无反应。
这可将熊横给激动得,就在另一只手也要上去时,青雉却双手一推,身体滑溜的似泥鳅一样,立在了三步之外。
“青雉,你为何总是对寡人如此生疏?”
熊横可是又气有急。
毕竟是个血气方刚的大好男子,天天看花枝招展的歌舞,却不能做到尽兴。
唉!五姑娘都生出了老茧来。
“大王还是先想着好好怎么做好越王勾践吧,否则的话,大王这就是在害我!”
青雉十分认真地说道。
熊横一下子又冷静下来。
她的话不无道理,真若是弄出个孩子来,以南太后的性子,青雉可真就要遭殃了。
“唉,想想寡人入郢都已近两月,却还是受人挟制,说起来的确是有些窝囊!”熊横也不由得发起了感慨。
“大王那就多想想楚庄王是如何熬过那三年的吧!”
“哈哈,不错,三年不鸣,一鸣惊人,放在寡人身上,又何须三年这么久呢!”
望着重新燃起自信的楚王,青雉柔柔地说道:“大王这才对嘛。”
“哎呀,到今时今日寡人才知道,当年那百两黄金,是一点都不冤。”
……
就在两人谈话之际,宫外寺人进来,说过安国君求见。
别人都可以不见,唯独他可以见。
自打这伙计做了右尹后,熊横还再未见过他呢。
“快快有请!”
寺人下去,等到宫门再开,俊朗不凡的安国君子玦,已是步入殿中。
“臣安国君拜见大王。”
“哈哈,子玦吾弟,寡人对你甚是想念啊!”
楚王一路走下去,拉着他的手臂往里面走。
“臣一日不见大王,如隔三秋,若非是大王跟随令尹、大司马学习治国之道,臣早就寻上来了!”
与往常一般,安国君还是一样地善于拍马屁。
“正好,今日上午秦人送来美姬二十,安国君正好与寡人一同观赏。”
还不等安国君再说什么,楚王就已然挥手,将那二十个美姬,尽皆召唤至宫中,顿时莺莺燕燕,成为一团。
“安国君且看,秦地也有此美人也,寡人在咸阳时,为何就所见不多?”
待到鼓乐声起,美姬们已是翩翩起舞。
其舞姿虽算不得华贵,但却有一种大气蕴含其中,常说周秦同源,俱是起自于陇西之地,以关中之地为基本盘,今日窥见这歌舞,就知此话真假如何。
“大王在咸阳时,乃为太子,且是人质,如今贵为楚国之王,自然就有差别呢?”
熊横露出不解:“莫非是因为寡人做了大王,秦地的女子才变得好看了吗?”
似乎是被楚王逗笑,安国君哂然:“大王为太子时,秦人自有几分轻视,所赠美姬也都是中驷、下驷,为大王时,秦人便不敢轻视,所赠美姬俱是上驷,自然就不可同日而语呢。”
这……还真是个好比喻,都是用来骑的。
“哈哈,子玦吾弟真是好学习,来,与寡人饮了这一杯。”
“是,大王。”
举起酒爵,虽是饮了,可熊横注意到,安国君的兴致似乎不高,而且还藏着什么心事,连美姬那白花花的大腿,也观察的没有往日认真了。
“吾弟可是有心事?”
听到询问,安国君立即起身:“启禀大王,却有心事,还请大王在帮臣一回吧?”
“吾弟请说?”
“请大王在与太后说说,不让臣做这右尹了吧?”
这小子居然是想撂挑子不干。
或许是感受到了今日南后与群臣的对立,又或许是这几日,遭到了景鲤的冷漠,让他不想在身处这漩涡中。
这厮胆子也太小了些!
“放肆,难道你当寡人的王令是儿戏吗?”
楚王面色一改,神情冷淡地说道。
声音虽是不大,但看在安国君眼中,却是有着莫大的威摄力。
“大王请恕罪,臣并无此想法!”
安国君像是个犯了错的孩童,怔怔地立在原地。
“都且退下吧!”
楚王将手一挥,寝宫中的寺人美姬,尽是被喝退。
“寡人想听听你的理由?”
安国君思索一阵后才道:“启禀大王,右尹乃国之重任,臣才疏学浅,唯恐难以担任,误了大王的大事。”
熊横冷笑:“这和理由恐怕说不过去吧,可是那老令尹欺你?”
楚王的气质,在这一瞬间似变了一个人。
冷峻、霸道、胸有成竹却胜券在握,看得安国君是满面惊讶。
“大王……大王……”
“哈哈,你无须慌张,只需告诉寡人实话,那令尹可否欺你?”
楚王再问。
安国君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启禀大王,老令尹老诚持国,胸襟如海,待臣礼遇有加。”
“那寡人就明白了,必然是你看到太后与老令尹相争,已到了势同水火的地步,而你是太后所用之人,便是太后对付老令尹的马前卒。”
“通过今日早朝,你已是深刻明白,楚王槐是不可能归来,南太后则必然失去根基,因此这一场争斗最终赢得会是老令尹,所以你就不想做这个马前卒了,对吧?”
安国君虽然年少,但自幼就是个聪明的人。
做没有了根基的太后的马前卒,将来第一个要倒霉,纵然不至于身死,但最起码也要被流放。
听到秦王这一番话,此时此刻安国君心中就只有一个想法。
原来这才是楚王真正的面貌!
安国君立在原地,半响不知所云,楚王也不着急,就这样静静地等着他,许久,他才说道:“大王英明!”
熊横抬起手,重重在安国君肩旁上拍了两下,语重心长地道:“子玦吾弟,你也应该明白,人在高处,身不由己,不是寡人选择了你,是太后选择了你,你若在此时退却,那太后能轻而易举的答应吗?”
“若是太后不答应,那你依旧还得做这个右尹,依旧得被景鲤误认为,你是太后的人,如此不仅是开罪了太后,也在景鲤那里讨不着好,将两边都给得罪了,说实话,寡人也实在没有想到,太后会令你为右尹啊!”
这话就是在告诉安国君,在景鲤和太后之间,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除非……
安国君望着面前的楚王,忽然拜倒下去。
“大王雄心壮志,深谋远虑,必能救我,念在兄弟之情的份上,大王替我想个主意吧?”
熊横一看,时机要成熟了。
他双手将安国君拉起,表现出了十分敬重的样子:“子玦吾弟,你与寡人乃是兄弟,何为兄弟,其利断金之也,寡人岂能不为你所虑,你可曾听过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否?”
此言出自《战国策》,成书于汉代,安国君自然是没听说过了。
“请大王明示?”
“寡人曾在临淄时,听齐国上卿苏代曾言过一则典故,说是在易水一畔,见到一蚌出来晒太阳,恰巧被一只飞过的鹬看到,这鹬去啄蚌的肉时,蚌突然闭合,夹住了鹬的长喙。鹬言今日不下雨,明日不下雨,便有死蚌。’蚌也针锋相对,言今天不出,明天不出,就有死鹬,后被一路过渔翁尽皆抓走。”
“今时今日,在楚国朝堂之上,鹬蚌者,乃南太后与景鲤也,他们把持朝政,争来争去,却不知道寡人才是楚国的君王,寡人才是真正的楚国之主,无论他们如何争,都离不开寡人也。”
安国君全然明悟,楚王心中是作何思了。
他甚至想到今日朝会,群臣反对让楚王槐回归已成不可能,楚国再没有人能威胁到楚王的王位了。
“臣身为大王弟,愿与大王其利断金,效忠大王。”
事到如今,安国君已是无路可走,效忠楚王,就是他唯一的一条路。
熊横又有一个小小的冤枉达成了。
“哈哈,吾弟乃我熊氏,当我王族,本来就该与寡人一道。”
“那不知大王要臣如何做呢?”
顿了顿,安国君又问道。
“哈哈,寡人并不需要安国君做什么,安国君只需遵太后之名,做好这右尹就足够了。”
在景鲤的眼皮子底下做点什么,怕是千难万难,既然如此,索性倒不如什么都不用做,唯独听令于南太后就足够了。
“大王但有吩咐,臣弟定不负使命。”
此时此刻,安国君对楚王,已是颇为信服。
毕竟做为臣子,跟着如此圣明之君,也可前途无量。
“吾弟能为右尹,全因太后所赐,今日既来了宫中,不如就让寡人带着吾弟,去往鸾凤宫中一走?”
熊横如此做,就是要让南太后知晓,安国君是可以忠于她的,日后她需要安国君做什么,也必然能传到他的耳中。
“臣遵令。”
……
鸾凤宫。
自打即位以来,熊横就来过很多次。
冬日寒冷,南太后正在宫中休息,听到了楚王带着安国君来,才是慢慢悠悠的起来。
此刻的她,披着一件湛蓝长裙,一头黑发散落腰间,鬓角处还微微有些凌乱。
南太后一向以老妇人自居,不过认真算起来,如今也才是四十不到,正是风韵犹存之际。
“拜见母后!”
“臣拜见母后!”
熊横与子玦俱是行礼,南太后微微挥手,示意两人落座。
“老妇人还以为,大王得了秦人美姬,必然是要彻夜高歌,没想到这一会儿就结束了!”
南太后这是毫不避讳,她对楚王寝宫中所生之事,了如指掌。
“母后说笑了,秦人美姬虽好,可看过就厌了,还不如我楚国美姬。”
“大王这般说,老妇人可就不信了,秦国楚国,各有其长也,老妇人问一句,大王将那秦国使者扣押,为的又是什么呢?”
对于此,熊横心中是早有说辞。
“母后,既然父王回不来,那寡人可用这秦国使者,将吾弟子兰换回?”
南太后呵呵地笑了:“你倒是有心了,此事就且先放着吧。”
“也好,母后,安国君右尹职位,乃母后所赐,寡人特意带他来谢过母后。”
几句寒暄过后,熊横提起了安国君。
南太后似是刚刚才见到他一般,有又着重打量了一番:“你为大王之弟,楚王槐之子,出自王族熊氏,合该当此重任,望你到了令尹府中,悉心为国,多替令尹分担。”
替令尹分担,可不就是想让他分担点景鲤的权势。
“臣多谢母后,必为母后尽心尽力。”
“呵呵,也要替大王尽心尽力!”南太后笑着说道。
子玦折身,望向熊横:“也替大王尽心尽力。”
“母后,寡人还有一事,想请母后?”
不理会自子玦,熊横又道。
“不知大王还有何事?”
“今日早朝,令寡人脑中思绪不宁,怕是明日学不了令尹的治国之策,可否再停一日?”
南太后又笑起来:“大王啊,还说不喜欢秦人美姬,老妇人看大王分明是怕今夜纵酒狂歌后,明日没有精力再学治国之策吧?”
楚王不语,只得讪讪点头。
没办法,人设就立在这里,必须得这样做。
“那好吧,老妇人这就差人,去给令尹说一声,明日上午大王就不用学习了,不过到了午后,大王可就要出宫一趟呢?”
出宫?
还以为除过必要的狩猎外,他这个楚王就只能做一只笼中雀了。
“不知去往何处?”
“身为君王,该学穆公御下之道,该学文公与臣子们亲近,屈景昭俱是我楚王族,如今大王以景昭为师,那屈氏也总得要估计一下吧?”
屈氏?
这么说是要去工正屈伯庸的府邸。
真是雷厉风行啊!
今日上午刚作出了拉拢屈氏的决定,明日就要上门拜访,看来南太后是在昭雎和景鲤的身上,感受到了深深的危机感。
“是,母后。”
果真如太后所料,楚王回到寝宫,又召集秦人美姬,载歌载舞。
直到半夜,右尹方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