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太后行走起来,极具气势,三步并作两步,已是立在寝宫正中。
其神情冷淡,看得出来她心情不是很好。
能猜得到,昨日让景鲤上了一课,就被暗地里指她为奸人,今日再让昭雎如此上一课,不知道又该如何说呢。
南太后来得如此着急,必然也是为了此。
放下餐具,又用旁边绸缎擦了一把油嘴,熊横赶忙起身迎了上去。
接着,就是恭恭敬敬地一礼:“拜见母后!”
对着楚王时,南太后才难得展颜,强行挤出一丝笑意:“老妇人来的着急,没打扰到大王用膳吧?”
“母后,寡人已是刚刚用过,不知母后饭否?”
“也一样。”
南太后只轻轻道出这几个字,然后落座于客位之上:“大王,你也坐吧,老妇人忧思大王学习治国之策一事,为的是让大王早日执掌我楚国,不知大王今日可学了什么?”
熊横很是乖巧地落座,他斜眼瞄见,青雉眸子里藏着的那股笑意。
这丫头,她必然是在嘲笑寡人,如何见了南太后,就像是老鼠见了猫一样,毕竟她入宫虽久,却从来没见到过,寡人在南后的面前,是什么一副模样。
笑吧,笑吧!
心思如你,岂能知寡人心中的伟岸。
“回母后,今日大司徒来后,也向寡人讲了春秋霸主的故事!”
南太后将头一转:“喔,不知又是哪两位?”
“乃是秦穆公与楚庄王。”
熊横心中,又有计策。
南后是个女强人,一个颇具实力、而且还拥有不凡手段的女人,但再怎么样,她也是个女人,心中必然没有男人那般的,拥有安全感,也许一点点的压力,就会让她做出过激的反应。
而现在,熊横就是要想办法,给她一点压力。
“原来是这两人,楚庄王的故事,楚王槐在时,老妇人也常听楚王说道,还有那秦穆公,那左氏春秋传中都有记载!”
南太后果然的南太后,听起来她还是熟读《左传》。
“那不知昭雎是与你如何说的?”南太后又问道。
“先是那秦穆公,此人名任好,曾以一己之力,怯狄戎千里之外,任用贤能治国,让秦国成为真正的春秋霸主,大司徒说由此可见,一国若是君王贤明,该是何等的重要,因此一国之重,重在君王,君王强则国强!”
这话听起来,倒也似乎没有什么,这道理也一点都不歪。
南太后略作思索后说道:“大司徒所言不错,因此老妇人给大王找了这两位老师,便是要大王学习治国之道,将来能如那秦穆公一般。”
“寡人谨遵母后教诲。”
“那又是如何说楚庄王的?”
南太后又问道。
“楚庄王曾三年不飞,一飞冲天,三年不鸣,一名惊人,拔除权臣,诛杀若熬氏一族,隐忍三年,终究大权在握,之后在北上争霸,战胜晋国,问鼎中原是也。”
熊横雄姿勃勃地说道。
这话听在南太后耳中,是十分的刺耳,她的神色在忽然间变得和昨日一样,冷若冰霜。
前因接后果,这是个简单的道理。
以穆公的典故,来告诉楚王的道理,国家是否强盛的根本因由,乃在楚王,这下一步就开始说一飞冲天,简直就是在树立熊横的目标后,开始教授他该如何做呢,如何向楚庄王学习。
南太后自知不是若敖氏,但也是相差不远了。
“母后,是寡人说得不对吗?”
见南太后半响不语,熊横故意问道。
南太后似回过神来,神情冷静的望着熊横:“那大王说说,我楚国有若敖氏吗?”
面对这样的试探,久经沙场的熊横岂能答不上来,只见他若有所思道:“若敖氏乃令尹,那景鲤也是令尹,母后是这意思吗?”
他就是要这样直白,让南太后见了,以为他是毫无心机。
果然,南太后缓缓舒了一口气,让绷紧的神经松弛下来。
“景鲤如今不是若敖氏,以后也不是若敖氏。”
熊横点点头:“母后,寡人这两日都在学习治国之道,明日该是要歇息一日吧?”
闻言,南太后笑了出来:“看来大王还是玩心不减,如此,大王明日就歇息一日吧。”
“多谢母后。”
熊横又继续拜道。
这时候,南太后起身,四下里打量了一眼,又扫过立在那里的青雉:“这就是大王重金买来的婢女?”
熊横讪讪道:“回母后,正是。”
南太后又上前几步,机灵如青雉见此,立即行礼道:“奴婢青雉拜见太后!”
太后并未理会她,而是再转向楚王:“老妇人身为太后,自得操持大王身后之事,如今大王尚未大婚,还须得多注意些。”
注意?
注意什么。
是不要太过纵欲,还是不要怀上孩子。
熊横倒是想有,可也不敢啊。
“母后,寡人知道了。”
南太后微微颔首,接着又是说道:“大王,明日要上早朝了,还请大王在众臣面前,做好表率。”
上朝?
熊横一脸错愕。
所谓上朝,便是将文武百官召集起来,一起在玄鸟殿中议事,而且还必须得是大事。
如今他这个楚王即位一月有余,也才只去过玄鸟殿一次,这是因为小事,臣子都已经处理好了,大事,都会报到太后那里,几乎和这位楚国君王没什么关系。
这突然间喊他去上朝,是有些让人意外。
错愕之后,熊横又一脸失望的表情:“母后,这是为何,明日寡人才能歇息……”
越说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完全隐没。
熊横表现得就像是一个做错事情的孩子。
南太后对他似乎十分的疼爱,如摸着小狗一样,在他脑袋上摸了摸:“过了年大王马上就要行弱冠,怎得还是这少年心性,玄鸟殿所议乃是我楚大事,大王身为楚王,岂能有不去之理。”
“那不知是何事,需要在这玄鸟殿议事?”
熊横猜测,估计是来了别国使者,而且还很有可能,是秦国的使者,也只有秦国使者,南太后才会是这般的谨慎,毕竟她的亲儿子可还在咸阳呢,她总得想着将人捞回来。
就眼下这情况,子兰还是别回来的好。
“明日秦国使者觐见大王,大王须得早做准备,不教秦人将我楚国小觑。”
果然猜得不错,是秦国使者来了。
年一过,春天马上就来了,春天来了,马上就要开战了。
秦人总是想着在开战之前,最后来与楚国交涉一次,就如熊横在临淄与辛戎所谈的那样,再不济秦人也要上庸那五百里地,若是楚国不愿意,那就只好发兵攻伐。
“不知秦国使者何人,否是又是那辛戎?”
南太后摇着头:“非也,此人乃冯章,八年前正是他出使楚国,以五百里地为诱饵,哄骗了楚王槐,致使我楚王被天下人贻笑。”
冯章此人,熊横自然也是知道。
当年,秦武王平定巴蜀之乱后,再一次东出,便派遣使者冯章入楚,破坏了楚国与韩之间的联盟,其后秦人发兵攻打韩宜阳半年之久,楚国未曾援助。
等到秦国攻下了宜阳武遂,直入洛邑后,这才眼巴巴地派人前去索要土地,可秦国居然耍赖,将承诺好的五百地就这样活生生的给赖掉了。
许多年前,张仪为秦国丞相时,就曾来过这么一回,当时是害的楚国背弃了齐国,撕毁了与齐国的盟约。
想当初,楚王槐即位之处,那也是雄姿英发,担任五国合纵长,攻打到蓝田的人物,可自打遇了一次张仪后,就开始走上下坡路,屡次被秦人所骗,到这回终于是将自己也折了进去。
“那母后要寡人做什么呢?”
南太后瞧着熊横,半响后才是说道:“明日乃论,大王听着就是。”
“是,母后。”
又嘱咐了一番后,南太后才是离去。
至于明日的谋划,诸臣必然有诸臣的主意,他也只能如南太后所云,听着就是来了。
扑哧!
捂着嘴巴,青雉一下子笑了出来。
“我还以为大王真是如何英武呢,哪知见了太后,会是这等的小心翼翼,真叫人笑掉大牙!”
憋了许久的她,见到寝宫中再无外人,对楚王的嘲讽一波接着一波。
熊横却也不恼,只是笑着说道:“你懂什么,寡人这就叫做孝顺。”
“孝顺?呵呵!”
青雉又笑起来。
“这话只怕大王自己都不相信吧,分明是大王怕了太后,看得久了,我也明白大王在这宫中,可谓是举步维艰,甚至还不如做太子时快活呢。”
说起来,在临淄时候的确是快活。
虽在齐国为人质,但楚国却从来没有虐待过他,住着大豪宅,每日不缺金银,甚至只要他愿意,可以在花花世界临淄,做很多的事。
哪像现在,真有些如履薄冰了。
强行唱歌跳舞,强行夜夜买醉,强行装傻充愣。
“嘿,岂不问孟夫子有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苦其心志……殊不知,寡人就是那厮人也!”
这次青雉只是捂着嘴巴笑,却不再说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