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苏州城最大的酒楼“鸿雁楼”二楼,各大掌柜聚集在一起,那刘掌柜当先发难:“那汪家诳我们解约,现在徐家产业店铺全被贺家接手,我们何去何从?眼看就要过年了,今年的分红没拿到,解聘银还是钱家出的,我们拿什么回家过年?”
又有掌柜说:“我当时就说心不要太黑,一座绣庄才出五千两银子。都是乡里乡亲,占点便宜就是了。否则徐家也不会这么狠。”
一时间议论纷纷。有人道:“汪老太爷来了!”
只见汪直华身着墨绿锦缎长袍,神情淡然,举步上楼,众掌柜都安静下来。
他作了一个团团揖,道:“我汪直华终日打雁,今日被雁啄了眼,是我对不起大家!”说罢一个长揖到地,并不起身。
见他一个六旬老人如此,有掌柜忙将他扶起。听到刘掌柜阴阳怪气地道:“好说好说,不过只是光说对不起,这事可收不了场。贺家和徐家已经在官府交割了产业,没我们什么事儿了。当初要不是你挑事压价把事做绝,徐家也不会请来贺家。”
汪直华道:“今日各位掌柜在此,汪家愿意每家补偿五千两银子。先立约为证,各位请给老朽时间筹措银两,正月里交付。”这里有二十多家掌柜,参与此事的都来了,算下来汪家要补偿十万余两白银,是笔巨款了。做生意的银钱都是流动的,这笔款不但要抽空汪家所有店铺的现银,还要将老底拿出来贴补才凑的齐。这一来一去,汪家已经是元气大伤。
各大掌柜都是明白人,这笔账略略一算就明白。虽然同行相争,但又是乡里乡亲的,不愿把事做绝,纷纷同意。只有代表钱家的刘掌柜阴狠地看了汪直华一眼道:“钱家的账,还需单独算。”众掌柜已经白白得到利益,虽比不上瓜分徐家的利益深厚。眼见钱家要找汪直华的麻烦,不愿掺和纷纷离去。
刘掌柜在汪直华的面前坐下,道:“东家吩咐,过几日将亲自来找你。”汪直华听了,面色如土。钱家原是越州水匪,皇帝招安后还封了一个正六品的骁骑尉,钱家这才做起丝绸生意。但匪性不改,在越州欺行霸市,越州州官也才六品,品级大不过,地方势力更不如,官府对钱家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那刘掌柜口中的东家,便是六品骁骑尉钱峰,那可是从杀场中走出来的狠角色。想到要直接跟这样的人打交道,汪直华狠狠地打了个寒颤。
刘掌柜见他如此,心下鄙视,眼下不敢见东家,当初心就别那么黑。
汪直华的困境,徐老夫人有所预料,此时正在教导徐婉真。
“真儿,你祖父常说,做人做事要留有余地,经商更是如此,切忌乘人之危置对手于死地。当你这样做时,也将自己放在最危险的境地,因为你永远不会知道,对手还有怎样的底牌。”徐婉真深以为然,现代的政治斗争也常常见到。那些身居高位者,从不轻易表露真实意图,就算心中将对方恨的要死,也不会下狠手对付。通常是表面上一团和睦,再软刀子割肉,一点一点攫取权力和利益。
徐老夫人将汪家的事掰开揉碎了讲给徐婉真听,讲她如何破局,又该何时出手,又道:“徐、汪两家原本并没有任何恩怨,都是生意上的往来。你祖父在世时,为人宽厚广结善缘,大家都愿意与他打交道。而当年,汪家本是江南纺织行业龙头,汪直华与你祖父年纪差不多。你祖父凭一间店铺一座绣坊起家时,他已经是汪家大少爷打理几十间店铺了。”
徐婉真奉上蜜枣茶,徐老夫人润润喉咙接着道:“汪直华本性不坏,只是当你祖父慢慢追上他时,心下不忿。两人又都是年少得意时,汪直华便存了比较的心思,急功近利做出一些事,店铺掌柜走了几个,还带走了好些生意,场面便急转直下。后来又是送女儿选秀,又是放下低身段让利给其他掌柜,才稳住局面。但这么多年,一直屈居第二,他心里其实憋着一把火,还是没有想通他输在何处。”
徐婉真心道,其实不怪汪直华,只怪他遇上了祖父这个神对手,简直就是商界版的“既生瑜、何生亮”。问道:“若是汪家不这样苦苦相逼,祖母还会请来贺家吗?”
徐老夫人笑道:“其实汪家如果能按市价来接手,哪怕比正常价格略低一些,如果能开诚布公的来找我谈,我未尝不能接受。毕竟要一下子吃下这么多产业,要筹措银钱也不容易。”又冷然道:“可他汪直华躲在背后,搞一些鬼蜮伎俩,真当我徐家无人了不成!”
徐婉真道:“祖母说的极对,难道他要为刀俎,我们就要为鱼肉任由宰割吗?既然他这样做了,就须得承担如今的结果。”
徐老夫人颔首:“真儿这话,极得我心。你定要记住,做人眼光要高远,格局要大。遇到困境须跳出来想办法,而不是坐井观天。”
徐婉真笑道:“真儿知道了,就像这次。江南道纺织业联合压价又如何,跳出江南道,在hn道请来宋州贺家,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这本就是徐老夫人的得意之作,一时间其乐融融,又道:“真儿定要向你祖父多多学习,我们能请来贺家,也在你祖父在庇佑啊。”
在回映云阁的路上,祖母的这些话在徐婉真心中反复琢磨。古人的智慧不容小觑啊,这场商战打的是轰轰烈烈,汪家乘人之危强势开局、却因胃口太大,惨淡收场无人同情。而徐老夫人运筹帷幄,看准时机,既清扫了徐家的内鬼和墙头草,又得了利,还获取了苏州老百姓的舆论同情。贺家以报恩的名义,占领道德制高点,轻松收割整个江南道的纺织业市场。高!实在是高招。从这场商战中,徐婉真获益良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