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是什么滋味呢?再也见不到想念的人,吃不到她做的饭,不能扑进她怀抱,叫她妈妈也没人回应了。
蛮子见母亲把屋里屋外打扫干净,连天花板也擦了擦。
“妈妈,我想逛庙会。”
妇女转过头,看了儿子好一会,蹲下身,揉揉蛮子脸蛋说:“去玩吧。妈妈忙完,明天带你去。”
蛮子欢跳着跑出屋。妇女松口气,提着包裹走进房间。
“妈妈,你在弄什么?”
“啊!”妇女被儿子吓了一跳,只是扫了儿子一眼,便不敢再看他的眼睛。抬手把儿子单薄的身子挡在门外,轻声笑道:“过年了,妈妈整理房间呐,你出去玩,别来捣乱。”
蛮子看看坐在床上阴着脸抽烟的继父,低头乖乖走出房间。
“婆婆妈妈的!这小白眼狼又饿不死!”
“你小声点!”妇女呵斥道。看着蛮子跑出院子,才揉揉眼眶,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落下。
“蛮子,妈妈对不住你。”
妈妈明天带我去庙会,继父也会去。我可得表现好一点,不要让他们因为我吵架。妈妈会难过的。蛮子想着抱着酒瓶子往家走。继父爱喝酒,只要他高兴,妈妈也高兴。他们一高兴就不会骂他,不会吵架了。
酒瓶子捂在胸口,冷得他一哆嗦,蛮子咬咬牙。想着明天能和妈妈一起出去玩,也不觉得冷了。
可他抬头看见了什么呢?院门关闭,大门紧锁。那个花白胡子村长嘴叼旱烟,神色无奈又悲悯。他低头俯视着他。“蛮子……”
蛮子腿一抖,酒瓶摔碎一地。村长向来不会来的,除非有事。蛮子翻进院子,敲响大门。
“妈妈!妈妈!”
“爸爸!”
空旷的院子回荡着他不安的声音,平日里看起来凶狠可憎的继父,这时候竟然想听见他是回应。
蛮子嚼着泪水,险些站不稳,瘦小的身子从窗口挤进去。
“妈妈!爸爸!”
屋里空荡荡的,回应他的只有无助的哭声。床前两个包裹已经不在,被褥整齐在床头放着。
“妈妈!”蛮子从楼上跑到楼下,房子空了,他的心也空了。他像木偶一样立在饭桌前。桌上白纸黑字,醒目写着:妈妈走了。蛮子,好好听姑姑的话。
“别哭了,你这孩子。嗓子都哭哑了。”村长无奈打开房门。临走前,蛮子母亲找到他交给他一串钥匙,要他帮着照看蛮子。村长好说歹说,知道这两口子铁了心要远走高飞,只是苦了这孩子。他能怎么办?总不能用绳子把蛮子父母拴住吧?如今看着孩子哭得上去不接下气。顿时后悔自己没早告诉蛮子,哪怕用绳子把他俩捆上也好。
“你长大了,好孩子得学会爱自己。”
“你知道他们要走!为什么不告诉我!”蛮子抬起头,视线模糊,眼前这白胡子老头成了一圈扭曲的人影。他看不清那是母亲还是继父,歪歪扭扭从他眼前飘出门去。
他怎么没注意妈妈那躲闪的眼神呢?他就不该出去玩的。蛮子心里后悔,呜呜直哭。
“我告诉你又能怎样啊?他们不要你了!傻孩子!”
“我不信!妈妈怎么会不要我!我已经努力做一个好孩子了。”
“你妈妈说,等你考上大学,拿个全年级第一,她就回来。”
一个善意的谎言总能给绝望的心灵带来一丝勇气。
“真的?”蛮子不哭了。蜷缩着捂着胸口,那里捂过酒瓶子的地方很冷。
“真的。”村长说。
蛮子哭声停了,依然忍不住抽泣着,墙上用彩笔画着一幅画。画中,他牵着父母的手,脸上笑容灿烂,四周是金黄的向日葵,身后太阳刚刚升起。这幅画真温暖,蛮子伸手摸过去,仿佛他正站在阳光下,走在田野里,身边是大片大片向日葵。他的手被握在两双大手里,暖暖烤着。
大仙承诺带他去见爸爸,他只是做了一场梦。
如今妈妈也随着这场梦飞走了。
大仙悠悠醒来,他正躺在旅馆里,裘毛包裹的大衣中。朴惠靠在沙发上睡着了。桌上胡乱放着纱布消毒水和止血绷带。
“它醒了。这小东西还挺可爱。”
“我咋感觉它很可怜呢?毛都没了,腿也被打断了。”大仙闭上眼,闪光灯晃得它头晕目眩。大腿被纱布缠着,动一下便撕裂般疼得他直掉眼泪。等那几个碎嘴的旅客出门,他才缓缓爬起来。舔舔熟睡的朴惠低声说:“谢谢。”然后拖着受伤的腿顺着墙角溜出。
石墩下卧着一小男孩,怀抱双膝,头埋进臂弯里。他的胸前藏着一本揉成麻花的本子。哭声断断续续,过了许久,哭累了。便抬起头傻愣愣的看着河面。
“蛮子,想什么呢?”知了蹲下身,她在桥边站了好一会。蛮子小小年纪经历太多,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忧伤爬上脸颊。那个无忧无虑的蛮子消失了。
“姑姑,大仙骗我。我没见着爸爸,他还带走了我妈妈。”蛮子说完抱着她大哭。哭的满面浮肿,眼带血丝。小小的身子颤抖着,说不尽的绝望。
“大仙怎么会带走你的妈妈。他只是给了你一个梦。蛮子,他尽力了。”
“我不想,不想叫蛮子。多笨的名字。妈妈一直叫我蛮子,你们也是。妈妈说,等我拿到红本本,得了奖,她天天送我去学校,天天做饭给我吃。我想做她的乖儿子,可是她不要我了。”
知了的泪水沿着眼角无声地落进嘴里。她怕蛮子听见更难过。
“蛮子,以后姑姑来爱你好不好?”知了洗了脸,擦去泪水,笑盈盈地看着蛮子。
蛮子沉吟不语,轻轻点头。头埋得更低,大滴泪水砸在本子上,砸出一个窟窿来。他就用笔在泪水上胡乱画着。知了知道,他想要妈妈爸爸,想要一个家。知了无声地抱着此刻脆弱不堪的孩子。
榕树上,大仙无声叹息,扭过头去,眼里有了泪珠。
大仙想:人类的感情真腻歪。
落落心情越发沉重,双手护着肚子,手心出汗。自己的孩子爱都来不及,又怎么舍得抛弃?莽子看出她的担忧,安慰道:“没事的。放心,你只管养好身体就行。”
李诗语上前扶着她笑问:“姐姐福气大,有这佛珠护着。你甭操心。”
落落警惕抽回手,李诗语这眼神分明是冲着手里的佛珠来的。
“你手在抖,莫不是也想要我的佛珠?”
李诗语尴尬笑道:“姐姐那是你在抖。佛珠又不值钱。我要想要还怕买不到?你太焦虑了,对胎儿不好。”
落落深吸一口气,想想她说的在理。脸上有了歉意。轻声说:“我也是被那疯婆子吓怕了,难免疑神疑鬼的。”
李诗语拍拍胸脯笑道:“不用怕,还有那道士呢。”
“他们好像是一伙的。”
“不会的,那道长可正直了。”
“正直?我听说,他为了打死一只黄鼠狼,追了几里地。”
最可怕的是莫过于陷入似醒非醒似梦非梦,意识清醒,行为却不受自己的控制中。
落落胸口一疼,腹中胎儿剧烈翻动,像是提醒她危险就在眼前。落落睁开双眼,惊恐发现神婆立在屋里,石雕般站在她床前。门窗紧闭,她是怎么进来的?落落头皮发麻,全身血液倒流。伸手去推莽子,莽子一动不动。落落大叫着他的名字,张嘴才发现喉咙里发出细如蚊子的声音。
“你闭嘴!别念了!”
神婆丝毫不理会瘫坐在床上张牙舞爪的落落,嘴唇嗡动,低声发出模糊不清的嘶嘶声。隔了一会落落身子一空,闪着淡蓝光芒的婴儿从她腹部涌出,一点点剥离她的身体。
“孩子!我的孩子!”落落泪眼巴巴护着肚子往身体里按。抿着小嘴闭着眼的婴儿对着她笑着,伸出小手抓住她。可他虚无的身体穿过她拥抱的手臂,一点一点缓慢地往外挪动着。
“孩子,我的宝贝!不要离开我!”落落眼泪滴落在佛珠上,佛珠温凉,没有丝毫光泽。她记得,小和尚送的佛珠再黑暗里也是有淡淡光泽,仔细闻还有禅木清香。
“该死!这么重要的机会竟然忘了带来!”神婆低声咒骂。
落落趁这当口,褪下莽子手里的佛珠,套上手腕,浑身透明的婴儿又慢慢回到体内。卤蛋,帮帮我啊。落落内心发出呼喊,符灵漂浮在空中发出清幽绿光,卤蛋已经不认识她了。
“你倒也聪明。知道佛珠能护着你。”神婆抬起手杖对着她身后一指,嘴角一弯,幽幽笑道:
“你不怕我杀了他?”随即手指一弯,白蛇飞出,缠绕上莽子脖领,用力一收。莽子五官瞬间扭曲,挣扎着。依旧紧闭着双眼。
“落落,你在吗?”他伸手一抹,身旁空荡荡,还有一丝余温。
“落落,你去哪里了?我的眼睛睁不开了。”他坐起来,发现除了手指,全身像被绑起来,双眼缠上了胶布。
“别伤害他!我听你的。”落落哀求道。
李诗语翻来覆去睡不着,摸着手里的珠子愧疚难安。传闻那神婆心思歹毒,真的只是借佛珠看看?然而神婆只看了一眼就说暂时放她这里,闲时再找那个故人问问。万一落落真有什么好歹,自己内心也过不去。
白天丸子吃多了心口堵得慌。思绪烦闷中便想着出门走走,让自己冷静冷静。
“貌似而无魂。他身上有你男友一丝气息,你觉得熟悉,甚至依恋很正常。”
神婆这话是何意思?说半截又不解释清楚,留下她胡乱猜测。要不是惧怕她,真想撬开她的嘴狠狠揍一顿。神婆了不起啊,说话漏半截,气死人。
李诗语满腹牢骚,用手指搅动鱼缸,内心有千万个结解不开。楼上房门轻响,神婆领着落落下楼。身前符灵发出幽幽光芒,黑影闪烁,落落犹如一具形似走肉跟在后面。说是走,更像是飘着。李诗语从没见过这般孕妇走路像风吹。幽光浮动,落落脸上挂满泪水。两人很快走出大门外。
“能让我的孩子活过来,是你的荣幸!”苍老声音幽幽笑着,说不出地兴奋。
李诗语躲在鱼缸后,浑身瘫坐一团泥,只觉得有千万根针顺着毛孔往肉里钻。一路直达心脏。
她深吸几口气,爬起来冲上二楼。房间里没丝毫打斗痕迹。莽子躺在床上睡得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