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数日,飞云湖里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大仙跺跺脚,拍掉眉头上细碎冰渣沿着湖边慢慢走。远处几对情侣在冰面上嬉闹。阳光灿烂,亮白光线透过湖面。冰下游鱼成群。
“那是什么?”两个男孩发现他了。
“松鼠。”
“不是。”
“狐狸。”
“更不是啦!我好像在书上见过。”
“黄鼠狼啊。他穿着衣服怪可爱的。”
“也不知道谁家养的,抓回去玩。”
大仙抖抖爪子,吓得屁滚尿流。他可不想被抓住当做玩物。
“快截住它!”大仙屁股一疼,一撮毛发被扯去。
操,蛋。大仙心里大骂。无奈这两个男孩穿着溜冰鞋,身形像水里的鱼,一前一后渐渐把他逼近湖中央。
“真的是养的哎。谁抓住就是谁的!”两个男孩欣喜若狂,双手一伸如老鹰般向他扑过来。大仙龇牙,躬身一跳。两人附身向前结结实实摔在冰面上。
“我的脸好疼。这东西太狡猾了,跑了。”瘦一点的男孩捂着脸说。
“都怪你动作能不能快点?我都抓住他尾巴了。”胖胖的男孩懊恼的捶打冰面。准备站起身。冰面咔嚓几声开始断裂。
“遭了!冰碎了!”两个男孩慌乱叫着,试图爬起来。心里越慌,手上没了力气,脚底打滑。很快从断裂的冰块中落下去。
“救命!”湖水寒冷刺骨,两个男孩惨白着脸在湖水里扑腾。破碎的冰面如同破碎的蛋壳,快速散开。
远处游人听见了,部分人惶恐着往岸上爬,穿着溜冰鞋一对情侣快速赶来,看见不断破碎的冰面。终是惶恐退去。大仙叹息,舔舔屁股上鲜红的伤口,那里正是被那个胖胖的男孩揪去一撮毛发。
看着两个男孩惨白的脸,哑着嗓子求救。大仙叹息着,几步起跳飞身跳上湖边的石栏上。那里绑着几个备用的救生圈。
大仙拖着救生圈往湖中心走,顺道在木桩上打个结。湖水冷得他一哆嗦。湖面碎裂的冰块在水里飘摇。饥饿的鱼群开始撕咬这两个男孩。大仙跳下水,咬牙向两个男孩游去。等他们抓住救生圈,大仙扑腾着跳上冰面。摇着抖成筛糠的四条腿。窜进冰雪覆盖的草丛里。
石栏边有人开始拉绳子。两个男孩抓着绳子拼命往岸上游。
其中胖胖的男孩望向湖对面的草丛,草堆被积雪覆盖,那道跳进去的身影却没留一丝痕迹。
“姥姥说黄鼠狼是半仙。嫉恶如仇,我揪了它毛发,它为什么还救我?”
瘦小的男孩双手作揖,咬着发颤的嘴唇囔道:“大仙大仙对不起。我们不是有意伤害你的,只想和你玩玩。”
湖面风平浪静,游人悉数退去。两个男孩迟迟不肯离开。旁人几经劝说,两个男孩才拖着僵硬身子慢慢往家走。
飞云湖飞云亭下,大仙抱莲而卧。莲花通体雪白,花蕊中烛蜡已经燃烬,灯芯火光微弱却经久不灭。那些他用尾毛铺成的花瓣渐渐有了形色,莲花下一片莲叶在水面浮动。四下寒风凛冽,唯有这一片小小天地却有了暖暖春意。
“若有上神可怜我,能否得道?善心种莲不日飞天。两年来虽小有成色,不知道行何时恢复?那林子是回不去了。”尤记那道天雷劈得他是外焦里嫩,险险捡回一条命。
如今神婆步步紧逼,这安稳日子是结束了。他命中该有一劫。或许是今天又或者是明天他被抓住,拔去皮毛挂在架子上,那身风干的皮则系在神婆拐杖上。那双枯老手指扣在黄皮里,硬生生做了件装饰物件。
“也罢,该来的总会来,横竖大不了一死。”大仙懒懒趴着,尾巴低垂落进湖水里,回头看看盛如夏季的莲花眼里有了丝丝欣慰。
冷风更加猛烈,天空转瞬昏暗。湖边桂树摇落一树雪花,湖中央又结了一层冰。湖面早已没人,游人流下的足迹被风雪抹去。
一只鸟儿从草堆里钻出来缩着脖子愣愣望着湖面。在它小小的视线里目之所及皆是白茫茫一片,没有虫子没有鱼。只有风雪和面前它凿不开的冰。它迈开细长的爪子慢慢走着,走两步,风一吹又回到原点。那只麻雀僵硬着站了好一会才朝亭子下走去。
它需要光需要食物。微弱不堪的生命在这冬季即将逝去,可它还是想努力活着。饥饿终将战胜恐惧,它向着比自己大数倍的敌人走去。
大仙眨眨眼,目光流露出钦佩。“你倒有几分胆色。像极了忆香那只小画眉。”想当初,林中那只嗓音清甜的鸟儿可是凶巴巴的和他抢食来着。人家摇身一变,做了人,日子过得是风生水起。再看看就自己东躲xZ夹着尾巴过日子。
小麻雀抖抖发颤的身子,萎靡靠在柱子下。看着莲心闪着火光,摸索着靠近,斜着半边脸儿看着大仙。见他对自己没有恶意。索性闭着眼,垂着脑袋,稀疏的几根羽毛在风中飘着。
“喏。真是可怜的家伙。”大仙倒可怜起这有灵性的家伙来了。这干扁扁的一只下去也是一嘴毛。怜悯之心顿起,闲来无事,竟去湖边的菜地里抓了一只老鼠回来。小麻雀眼神一亮,嘁嘁叫着,拖着比它还大一两倍的老鼠往亭外走。
远处有鸟叫声似乎在回应。大仙叹息,翻身钻出亭子寻声走去。不一会叼着一个鸟窝回来。窝里两只羽翼未丰的鸟儿。
“真是,大冬天的带什么孩子?真是奇怪,竟然同情起一只食物来。”大仙把老鼠咬碎看着三只鸟儿吃的正欢。心下想,有这三只宠物作伴也不错,至少不用那么寂寞。
知了家在做什么?她一定在做好吃的。粉蒸肉,鱼香肉丸子,还有从热灰堆里刨出的肉馍饼。冒着热油的饼子捧在手心,咬一口软乎乎滑溜溜。
我逮着你了。神婆狞笑着,木杖当头一棒。
“我做梦了。”大仙吞吞口水,望着远处山峦发呆。
一串脚印延伸到亭子下方,男孩对着肿成萝卜头的手哈着气。跳跳脚雪花从裤腿散落。男孩抬腿一跳,冰面咔嚓作响,裂出一道细纹来。“可找到你了。”
梦游中的大仙三魂丢了七魄。炸毛一蹦,只听哐当一声。亭子下的木板被撞掉一块。大仙有气无力躺在冰面上。目光涣散有气无力问道:“你怎么找到我的?”
蛮子搓着没有知觉的小手,嘴里吐出一团团热雾。“那两个男孩说遇见一只黄鼠狼,为了抓它,差点掉湖里淹死。”蛮子见着他分外亲切,眼巴巴的看着他似乎有很多话要说。
蛮子抱起他,像抱小猫一样。冷冰冰的小手冻得他一哆嗦。小脸小手,被风咬红的耳朵生了冻疮新疤连着旧疤痕看着让人好不揪心。
“你好臭!”
大仙凤眼一竖,呲牙。他很生气。
“你不怕我啊?”自从这小孩见过他,知道他会说话后,总爱阴魂不散缠着他。
他讨厌小孩子,尤其是这样的脸皮死厚。
“不怕。姑姑都不怕你。你好像猫咪。”
大仙明显感到他的身子剧烈一抖。
“我的脸好冷,风快把我的耳朵吹没了。”
这都什么事啊。这可怜的孩子。帮不了他,见着他又心烦。大仙呲牙,狠狠道:“我很生气!我想吃了你!”
“你生气了会不会带我去见爸爸。神仙都会满足死人一个愿望的。”人多的时候他不敢说,只有在这雨雪天气,他偷偷跑出来,找到这只半仙,盼着他能圆自己一个愿望。
大仙张着嘴被噎住了,这冬日的风呛得嗓子难受。他从这男孩怀里跳出来,那颗被不安填满的心脏,听着怪难受的。
蛮子坐下来,坐在铺满积雪的木凳上,也不觉得冷了。巴巴瞅着眼前这只动物。只有他能给他带来希望。
这孩子啊,还是贼心不死的。冰天雪地的来找他。
“妈妈又和叔叔吵架了,都觉得我是累赘。我不想跟着姑姑。姑姑很累的。”
大仙吹了一口气,叹道:“你闭上眼睛吧,我带你去找他。你爸。”
总得给他一个希望不是?
提着公文包的中年男子快步从桥上走来。见着蹲在河沟里的孩子,把公文包往腋下一夹,挥手叫道:“蛮子!夏蛮!”
蛮子听见声音从河沟里抬起头。“爸爸!”蛮子跳起来,水花扑腾一脸。扔掉棍子,飞奔而来。等跑近了,看清眼前这瘦高男子就是爸爸后,蛮子扑上去叫道:“爸爸!爸爸!”
“嗯。”中年男子摸摸蛮子脑袋,笑眯眯问道:“你蹲在沟里做什么?”
“抓螃蟹。”
蛮子抓着爸爸的手,他的手很大,很温暖。蛮子的手掌只能握住他的两个指头。
“你去哪儿呐?怎么才回来?”蛮子仰起头望着爸爸的鼻孔。
“来,上来。”中年男子弯着腰,蛮子踩着他的腿爬上肩头。
他的世界明亮了。
中年男子驮着他穿过金灿灿一片油菜田。花粉洒落中年男子一身,他一手护着公文包,一手抓着蛮子,防着他掉下去。
“爸爸,包里是什么?”
“回去告诉你。”中年男子拍掉身上的花粉。指指路边的喇叭花,亲手编了一个花环。
“给你妈妈的惊喜。”中年男子眨眨眼。蛮子也学着他的样子编了一个。一老一少背着手走进院子。
中年妇女正在洗衣服,知了在搭花架。祖奶奶坐在院子里喂着一群鸡崽。旺财扑上来亲昵的舔着他的脸。中年妇女正刷着衣服,头顶一片清凉,紫红色喇叭花垂落眼前。儿子咬着舌头在耳边唱:
“嘀嘀嘀,小喇叭开花了。”
“蛮子,别闹了。快去看你爸爸回来没?他再不回来。晚饭没得吃。”中年妇女仰头便看见丈夫笑嘻嘻的脸。
蛮子看着父母说笑着进屋去了。捏捏手心,很疼。这幸福来得太突然了。吸着鼻子啪嗒啪嗒掉眼泪。
隔了一会母亲穿着一件紫金衬衫出来,眉眼弯弯,脸颊红红的。中年男子从公文包里掏出一本漫画。那是他喜欢了很久阿衰。
“蛮子,给你的惊喜。”
蛮子笑着伸手去接,一阵风吹过,眼前一切随风散去。睁眼闭眼,眼前一片黑暗。捂在眼睛上的那双手轻轻挪开。暖声说道:“你的漫画,打开看看。”
男孩睁开眼发现自己还坐在亭子里,外面风雪停了。亭下大仙和闪着光的莲花早已不见。只有那三只麻雀卧在巢里鼾睡。阳光下他的影子孤独坐着,他笑了,一摸脸蛋还是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