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凌走后,李珏还得把戏演下去。他已经入了韩文律的眼,不过老狐狸谨慎,还在观望,想要查他身份,那就给他们一个方向。
等二人离开,那个坐在角落的男人望着李珏离去方向,沉吟良久,问道:“一寒,那男子你可觉得面熟?”
一寒认真想了想,回道:“是有些眼熟,只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他手搭凉棚,看了眼天色,提醒道:“主子,咱们可还去亭场?”
郑栩冷哼道:“韩家招了这么多江湖人,你觉得还混的进去?”
一寒踢踢脚道:“属下自个儿倒是可以,带着您就不一定了。”
“今日不去了。”郑栩望着李珏的背影,紧蹙起眉,这人不仅脸熟,背影也眼熟,他到底在哪儿见过?
回到家中,他提笔把人画下来,拿着画卷默看许久,突然,脑海中出现一道女子的身影,郑栩面色大变,“腾“地站起,失态的打翻了手边的茶碗。
一寒听到动静,在外问道:“主子,出什么事了?”
郑栩没有答话,只是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仔细回忆那男子的脸,面色变得格外难看,他终于知道为何会觉得面熟。
因为那人生的像他的长姐,前朝的郑贵妃。
“一寒,去查查今日在茶棚见到的男子,我要知道他所有的事。对了,他如今在哪里落脚?”
“主子,他说了,是韩府的部曲。”
是了是了,那小子还拿薛道衡的真迹给人当报酬,他知道那幅字能卖多少银子?
郑栩捶胸仰天长叹:“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让人去送帖子,就说本官明日拜访韩府。”
郑栩在荣州当了三年别驾,还是头一回去韩家。他坐在车上,掀起车帘打量韩家的祖宅,只见院外粉墙环护,绿柳周垂,眼眸深了深。
这趟拜访原是为了百姓失踪案,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查,他确实掌握了些消息,只是心中存了其他事,因那人的关系,难免得退一步了。
马车在府邸门口停下,郑栩收回沉思,踏着小凳下车。门房不认得郑栩,打量他穿着不俗,身边的仆从威武强壮,不敢怠慢,恭敬的问道:“这位先生,不知您找我们哪位郎君,可有帖子?”
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被人拒之门外的郑栩并未气恼,他双手插袖,抬头看着韩宅的匾额不语。
一寒丢给门房一角银子,呵斥道:“这是郑别驾,跟韩将军有约,还不快进去通报。”
话音刚落,就听一道热情的笑声音传来:“郑兄让我好等啊。”
韩文律亲自迎出来,热情的握着郑栩的手:“我早就听闻郑兄名声,一直想邀请一道秉烛夜谈,谁知今日才得以一见实在愧疚,快快屋里请。”
韩文律与兄长年纪相仿,而郑郎主和郑栩却差了十来岁。加之郑栩心性豁达,保养得当,看容貌像是刚过而立之年。
两人虽是同辈,却好似两代人。
今日,韩文律的次子韩立难得回来,跟在父亲身边,与大兄一道给郑栩见礼。
郑栩客气的问了两人学业上的事,气氛颇为融洽。倏地,他目光一凝,视线落在距离韩文律不远的青年身上。
他抱着一柄剑,姿态傲慢,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来的气质与一众奴仆格格不入。
似察觉到打量的目光,他转过来,抬了抬下巴,那种熟悉感更甚了。
“郑兄认得林侠士?”韩文律眼底闪过一道暗芒,笑着试探道。
郑栩收回目光:“并不认得,只是觉得此人的眉眼与一故人有些相似。”
韩文律笑着点点头:“人多有相似之处。”
郑栩收回目光,供了拱手:“今日叨扰韩将军了!”
韩文律携着郑栩入府,摆手笑道:“哪里的话,郑兄官职在身,要辅佐刺史管理一州事物,是大忙人。哪像我,每日清闲在家,只剩吃茶逗弄小辈了。”
说笑间已过垂花门楼,四面抄手游廊与院中甬路相衔,山石点缀,衬得整个院落花园锦簇,剔透玲珑。
郑栩不禁赞叹道:“好风光,不似我哪儿,一到冬日,整个府邸就萧瑟了。”
李珏在郑栩对他“另眼相看”时,就有了怀疑,突然开言道:“郑别驾怎么来韩家哭穷?你出身顶流世家,身为一州别驾,深受刺史器重,怎么都该比韩主家富贵。”
热闹的气氛为之一肃,韩业皱眉,他听说过此人在别院的举动,很不喜这等没规矩的下人。只是父亲看中,他也不好多言。倒是韩立,多看了李珏几眼。
韩文律瞪了李珏一眼,转而向郑栩介绍道:“这是我新招募的部曲,林辩,林侠士。江湖人洒脱惯了,不知礼数,还请郑兄见谅。”
郑栩眉心一动,笑道:“莫非是江湖赫赫有名的北剑?”
“原来郑别驾也知林辨。可惜在下并非是他,不过是重名罢了。”
“林侠士不必妄自菲薄,你即便不是北剑也称得上当世英杰。不知出身何处?”
“别驾这话是刺了林某的心。”他苦笑道:“某不知来处,被一道人收留,学了几招武艺,算是四海为家。”
“英雄不问出处,年轻就是资本,将来多的是机遇。”
李珏挑了挑眉,抱拳笑道:“谢别驾吉言。”
闲话家常了会儿,郑栩跟着韩文律去了主院的书房。屋内暖如春日,二人脱下皮裘坐在暖塌上,中间的小几上摆放这泥炉茶壶,茶嘴中散出袅袅白烟。
韩文律摒退下人,倒了一碗递给郑栩,笑道:“郑兄无事不登三宝殿,眼下只剩你我二人,有话可以直说。”
“瞒不过韩将军。”郑栩吃了口茶,道:“此番为百姓失踪案而来。这事已然闹的沸沸扬扬,甚至传出有鬼怪吃人的谣言,想来韩将军亦有所闻。这股歪风再不遏制,就怕传入京中陛下怪罪。”
韩文律摩挲着茶碗,笑了笑:“这事合该归乌县令管,郑兄怎么来找我这闲人要说法了?”
郑栩当下茶碗,直直看过去:“明人不说暗话,在这富世县,乌启华做事能越过韩将军?
金陵的天灾将平息不久,又有鬼怪的谣言,陛下听后会怎么想?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可百姓无知,闹不好又是一场波澜。
姚刺史的意思是,这事最迟下月定要有个说法。”
韩文律抬头看他,笑意不变,只是眼眸中多了几分冷意:“别驾希望我韩家怎么给说法?”
郑栩心中一沉,盯着他,一字一顿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韩文律莞尔一笑,拱了拱手:“一会儿乌县令来,我会亲自向他转达。”
一番交锋各有退让。达成协议后,气氛顿时松快起来,郑栩捧着茶吃了一口,想起林辩,问道:“那位林侠士有什么来头,能让韩将军这般重视?”
“惜才而已。”韩文律说道:“站在人群中鹤立鸡群,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许是位落魄的士族子弟,人家的伤疤我也不好问的太明。”
“韩将军不怕引狼入室?”
韩文律举了举茶碗,似有他意的笑道: “我韩氏在荣州经营三代,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被铲除的。倒是郑兄对他格外看重,难不成真是故人之子?”
郑栩笑而不答。
李珏只是维持着一个落魄士族心有不甘,却为了生计不得不低头的人设,不知叫郑栩和韩文律“脑补”出多少阴谋算计。
他的全副心思都在暗账上,寻思着怎么做才能在不暴露身份的情况下,将韩家一网打尽,压根不晓得自己戴的这张面皮脸摊上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