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良确实是走投无路,想要投奔齐国。这件事的起因还要从薛放欲废后说起。跟冯贵妃有些牵扯,但更多的事实是当皇帝的已经容忍不了先帝留下的老将。
他们忠诚太子,必定反对废后,薛放直接给夏侯承扣上通敌的罪名,给陈良的罪名是看守粮仓不利。
陈良听内侍传旨时简直怒极反笑,陛下为了弄死他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他是不是忘记,负责看守粮仓的人是他爱妃的亲兄长,而他几次弹劾冯祖纵容手下玩忽职守皆被轻拿轻放。
现在特么的反而成了他的罪名。
“哎!”戈壁滩的夜晚冷的要冻死人,陈良把干粮在火上随意烤了烤,一口咬去一大半,用力嚼了嚼,抻着脖子咽下。
回头看了眼手下兵卒,一个个无精打采缩成一团。夜风一吹,脑子清醒后有些后悔。
倒不是后悔出逃,而是后悔不该这么仓促,应该好好计划。万一齐国不收留他们,天下之大岂不是无处可去了?
他死没关系,但跟随他的兄弟们该怎么办?
夏侯承拍拍老伙计的肩膀,那种情况下哪里还能顾及这些。不舍抛弃家产犹豫不决的同僚,这会儿只怕都已被摘了脑袋。
活着最重要。
他们白日赶路,中途没怎么休息,眼下人困马乏,吃了点就要抓紧时间休息。陈良满脑子心事睡不着,坐在篝火边上望着夜空,有种无处容身的凄凉感。
突然,他眼皮子动了动,按住要出手的下属,看着从远处走来的青年,看着他自来熟的坐在自己身边,一点都不见外的转过头来笑着道:“阁下不介意我烤烤火吧!”
“随意。”陈良扯了扯嘴角,已经认出青年的身份。记这人出生时尚国未亡,他受邀去吃过满月酒。
“你胆子倒是大,窦轨就这么放你过来了?”
“舅舅说,陈将军为人光明磊落,就算要我死,也会堂堂正正在战场分出胜负。”
陈良轻哼,不屑道:“少给老子拍马屁,你就不怕我是诈降?”
“那将军是诈降吗?”李珏笑盈盈的问道。
老将军一噎,偏过头去折了几根枯枝送进火堆,淡淡道:“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不管是不是,你啊都回不去了。要是留不住陈将军的心,那我就只能留下诸位的身体。”
陈良没瞧见他的神情,却听出语气中的冷漠,在心里自嘲的笑了笑。陛下对他们早已起了杀心,如今除去齐国,还能去哪里?
投奔李让吗?
李珏伸手放在火堆上烤,舒展着身子,望了眼稍稍潜伏过来的人,没说话。
陈良摆摆手:“都回去睡觉,凑什么热闹。”
一个老实巴交的兵卒回道:“肚里全是水,叽里咕噜睡不着。那什么,闻到香味,就过来瞧瞧。”
原来李珏料定他们仓促行事,这会儿必定缺粮,专门带了三头羊让皇甫琮在附近烤制。香味顺着风飘来,不少原本已经睡熟的兵卒生生被勾的醒来。
陈良暗骂一声没出息,当他没闻到香味吗?但他要是先开口,那不是太没面子了。只是身体比嘴诚实,吃下去的干粮跟没吃一样,肚子咕噜噜打起饿响来。
李珏善解人意的笑道:“虽然不能让诸位吃饱,不过每人分一块肉还是绰绰有余的。”
再多的花言巧语都抵不过一句吃肉来的有用。众人跟着青年走了约几十步,就看见火堆上架着五只羊,外皮已经烤得焦黄,油滴落下来散发出浓烈的香味。
众人嘴里分泌出口水,只是将军没有下令,都只敢眼巴巴看着。
陈良面色好看不少,只是心里到底不自在。然而当他暼到那些眼中充满期待,却在他目光看过来时快速低头,什么都没说的伙老计们,鼻子一酸,背过身去,道:“想要招降老子,光有这些不够。”
李珏看着老将军认真道:“虽然不能保证日日有肉,但粮食管饱。”
知道这厮如今不缺粮,陈良挥手让皇甫琮一边儿待着去,自己拿着羊熟练的烤起来。
“酒呢,吃肉怎么能没有酒?
李珏将早已备好的酒囊递来,笑道:“西北的酒,够味。”
陈良把烤好的羊先给夏侯承和下属们,轮到自个儿时只剩下一副羊骨,不过他并不介意,拿着照样啃得香。
一面啃一面审视青年:“楼桥是你杀的?”
“呃,是的,怎么,莫非他是敏老的好友?”
“谁跟那伪君子是友,老子可惜没能亲手宰了那狗东西。
哼,要不是他在先帝面前进谗言,薛放不一定能当太子。”若是坐上皇位的是性情宽厚的楚王,他们也会弄到这般田地。
陈良猛地灌了一大口酒,心底泛起苦涩,天意如此啊!
他沉默了许久没有说话,把羊棒子咬的咯吱咯吱响。皇甫琮将羊都分了,默默坐在一旁咽口水。
李珏把手里的羊肉递给他,皇甫琮老脸一红,接了。也亏得天黑,他坐在角落,大伙儿都没注意到这个小插曲。
他问陈良道:“不知诸位的亲人如今在何处,要不要接去泾州?”
回答的是夏侯承:“大多都在始昌县。”这也是他跟陈良心绪不宁的另一重重要原因。
以薛放的脾性必定会迁怒妻儿老母,她们跟着自己好日子没过几日,天天担惊受怕,还要因为他叛逃落的死无全尸的地步。
八尺大汉眼圈一红,羊棒子啃不下去了。身后的兵卒大多都是始昌县人,几个年纪小的,忍不住呜咽出声。
李珏想了想道:“诸位若是信我,我可以派人去接诸位的亲人。只是需要陈将军手书一封。
始昌县距离秦州都城快马需得两日,薛放即便想要动手,待兵马出动最快需得明日下午,咱们或许能打个时间差。”
陈良眼圈一红,心中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当即跪下道:“王爷若能救我等亲人,在下这些人的命就是您的。”
标下齐声道:“我等愿为王爷驱使。”
心中的大石落下,李珏笑着扶起陈良与侯承,给皇甫琮一个眼色,道:“皇甫将军与陈将军是老相识,不如就让他带人去接诸位的家小?”
陈良当即扯下一块衣襟,咬破手指写下一封血书交给皇甫琮,指着身边一名小将对李珏说:“这是属下的远亲,始昌县人,皇甫将军带上他,出入城池可方便些。”
皇甫琮几口吃掉羊肉,心里呵呵,他就知道好友的便宜没那么好占。木着脸接过血书塞进袖袋,拿着令牌回去调人。
等李珏带着一众人回到安定城,就见雾霭中似有人站在城外,走近一看,原来是窦轨负手而立,眺望远方。他的身上发上皆有露水,明显站了一夜。
“舅舅怎么在这儿?我都说过不会有事。”李珏亲昵的上前拉住窦轨,以灵气为他疏通僵硬的身体。
只是窦轨却不能如当年那样一个暴栗敲在青年的头上。感慨岁月不饶人的同时,故意板起脸,淡淡道:“殿下身为一军主将,不仅擅自出营,身边居然不带侍卫,你若有所差池,可曾想过后面的布局将会统统作废。这件事,末将会上呈陛下。”
言罢,不再理睬李珏,而是大踏步走向陈良,笑容满面的道:“长卿兄,一别经年,看到你无恙,我心中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