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珏便在山寨住下来,看书赏景,烹茶煮酒,要么就指点吕布武艺,日子过得颇为悠闲。
直到叶羽找上门,他才惊觉自己似乎已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这般轻松愉悦了。
耳边听下属汇报军情,一手撑着头,慵懒的望着少年坐在梨树下的身影。她好似在望景,却不知在别人眼中亦成为一道靓丽的风景。
“主上,咱们的二十万兵马已经到达泾州。薛放派宗罗挑战,属下按您的吩咐坚守营垒。不过褚文良和几位刘刺史手下的将领请战,属下已经拒绝过两次,怕是无法再拒绝第三次。”
“你只跟他们说,有敢请战的,斩首!”他看向叶羽,淡淡道:“我军才打过败仗,士气低迷,兵卒们固然有报仇之心,但真要作战难免会生胆怯。
坚守不出,宗罗必定骂阵,兵书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待到他们士气衰竭,而我军憋屈多日,正好发泄。”
天水,安定,武都,阴平四州相继归顺,直接断了薛放的后方补给。李珏原本就猜测对方日子艰难,碰见善厉后越发肯定这一猜测。
“论对兵法善用,属下就服主上。”叶羽拍了一通彩虹屁,顺着视线看向坐在梨树下的美少年,想到主上二十还未娶妻,莫非……。
眼神诡异了一瞬,他小心翼翼的问道:“主上好似很看重那位乔郎君?”
“嗯,是个宝贝。”
叶羽立刻露出惊悚的表情,在李珏看过来时赶紧绷住面皮,不自然的轻咳:“您交代的事属下会如实向诸位将军回复,那个,属下告退。”
李珏眯起眼,望着一溜烟跑的没影的叶羽,冷笑道:“李隐,你说本王对那小子是不是太和蔼了?”
“要属下去揍他一顿吗?”耳畔边传来如白水一般平淡的声音。李隐是李珏的暗卫,论剑术他比不过叶羽,论隐匿叶羽比不过他,若搞偷袭,成功率大概有五成以上。
李珏一噎,没趣儿的摆摆手:“用不着,等回营后,让他给旷达陪练。”
李隐看向同僚的背影,默默的给他点蜡。
叶羽使的是快剑,在防守这块就相对薄弱,而吕布,光看那身板那体格,便知是属肉盾一类的,在不能杀人的前提下,打起来难免束手束脚,叶羽那小子要吃苦头喽。
他笑了笑,重新隐回暗处。
李珏闭上眼,思绪逐渐发散。父亲虽然入主京城,但大齐面临的局势相当复杂。群雄割据,一个不慎就可能成为众矢之的。
如今西有薛放、李让;北有突厥;南有萧逸。除去这些人还有洛阳的王安,河北的窦斌、山东的徐郎、东南的杜威等等,虽说这些军阀在他眼里不值一提,但他们若是联合起来,却也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势力。
李珏轻轻按揉着眉心,这个时间舅舅的大军大概已经绕到薛放后背了吧。他端起茶碗喝了一口,面朝少年的方向望去,不知在想什么。
“长的这么好,可惜了……。”
此时刮来一阵风,低语刚出口就随风散去,没人听见他在惋惜什么。
少年靠在树上阖目养神,风拂过微蹙的眉眼,雪白的梨花落在她的头上、肩上,美如画卷,叫人不忍打扰。
然而偏偏有个不走寻常路的奇葩,得知乔凌不喜茶粥后,就故意坐在其对首煮茶。
浓郁的葱姜蒜混合着花椒、薄荷等香料,散发出一股古怪又刺鼻的味道。
乔凌皱皱眉,睁开眼睛,一杯泛着浓烈气息的茶粥递到面前,李珏咧嘴笑道:“我亲手煮的,尝尝味道如何?”
他自个儿先喝了一口,咂摸下味儿,笑道:“煮茶果然还是得用山泉水,这味道比在王府里煮出来的香。”
乔凌的手一顿,问道:“你在哪里取的水?”
“你院外的那条小溪,水还挺清澈的。我原本还想抓几条鱼来打牙祭,可惜鱼太小,塞牙缝都不够。”
乔凌抽抽嘴角,心道:你要是见过一群粗糙大汗光腚插在水中搓澡,就不会这么说了。怜悯的看他一眼,拒绝道:“多谢王爷厚爱,我喝不惯。”
“没口福。”李珏哼了一声,到底没有强人所难,话锋一转,目光中多了几分耐人寻味,看的乔凌汗毛倒竖。
“咳咳,别紧张,我就是想问问,你书房里挂的那幅高山流水图是哪位大家画的?”
乔凌听罢,沉默半晌,怅然道:“是我父母合作的。我母亲画的画,父亲提的词。”
“没想到你母亲亦是一书画大家,那她?”
“在我八岁那年过世了。”
李珏已经知道乔远山的死讯,不由讪讪一笑:“那个,对不住。”
他这副样子,反而逗得乔凌失笑:“王爷跟我想的很不一样。”
“哦,哪里不一样?”
少年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望着蔚蓝的天际沉默不语。
气氛有些尴尬,还是自己造成的,李珏坐在少年身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回忆起那笔笔走龙蛇的字,颇为感慨道:“你父亲真不像个山贼。”至少他没见过有哪个贼在书法造诣上能胜过国子监的博士。
“他本就不是山贼。可惜没了他的约束,山贼很快又要变成山贼了。”
“不用怜惜他们。”李珏半阖着眼,勾唇一笑:“这些人手上不知沾了多少无辜百姓的命。若非战乱,朝廷顾不及,此时早该有兵来剿匪。
他们从来不是乔先生的责任,更不是你的责任。”
乔凌点点头,笑容暖了几分:“我只是有些惋惜。”惋惜父亲付出的时间和心血。
掠过这话题,她从袖中拿出一幅图摊开递过去。这是整座山脉的详细地形图,线路纵横交错,密密麻麻,幸好用不同颜色绘制,不然光想看明白就费劲的很。
让李珏惊喜的是,图上不仅标识了七个粮仓的位置,竟然还有输送粮草的粮道。
原本还愁苦要怎么把粮食运下去,这下帮上大忙了。
“乔小郎君记忆超群,在下佩服!”
“你是想问我为何记得这些吧?”乔凌白他一眼,道:“是父亲要我记的,说万一哪日偷溜出去玩耍,好记得回家的路。”
她伸手描绘图上的每一条道路,耳边都是父亲的谆谆教诲。
“阿凌要小心,这里有猛虎哦!没有自保之力前不可去玩。”
“这棵树下的蘑菇很好吃,你喜欢的杂菇粥里的鲜蘑都是爹爹在这儿采的。”
“这是你阿娘亲手栽下的梨树,把她安葬在这儿,就像她日日陪着阿凌一样。”
乔凌呼出一口气,将美好的记忆封存在心底,指着粮仓叮嘱道:“这些粮仓我从未去过,不知道里面情形如何,王爷最好先派人去看看。”
“知道了,本王替我大齐兵将谢乔郎君慷慨。”粮食充沛,他也好放开手脚对付薛放。
青年伸出手,做邀请道:“要不要跟我出去活动活动,老待在屋里不易长个。”
乔凌看着他点出的“白虎寨”,闻弦歌而知雅意,伸出手,微微一笑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