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启明研究所里。
最后剩下的那20多台虚拟舱陆续停下了运转。
上面的蓝色的指示灯也变成了红色的光芒。
这代表虚拟舱内部的人已经断开了虚拟世界的链接。
随着一阵熟悉的机器运转声音。
虚拟舱的舱盖自动打开。
被弹出来的众人陆续地睁开通红的眼睛。
坐起来的时候，只感觉精神恍惚，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战斗中恢复过来...
精神非常的疲惫和紧绷。
但他们却能感觉到身体反馈回来的信息是正常的。
这两种极端的反应来回拉扯着身体和大脑神经。
让很多人都泛起了生理性的头晕和泛起了恶心。
之前那几个因为杀红了眼，导致提前死亡，而被弹出来的几个领导和士兵们。
连忙递过来一个桶，让他们抱着。
省得他们吐在虚拟舱上。
几个领导叹了口气，坐在虚拟舱旁边准备的椅子上。
这种感觉有多少年没有见过了？
他们还以为这种感觉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了...
这些士兵不愧是特种兵，体能比普通人要好很多。
真正吐出来的人不多。
他们只是干呕了一会儿就平静了下来。
不适感也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这只是身体感受上的...
而精神上、心理上的承受度有多高，是否能自己走出来。
这就要靠他们自身的调节能力了。
乔珂摘掉脑袋上的头盔，夹在胳膊下，缓步走到了亓军司令跟前。
轻声提问道：
“知道这是哪里吗？”
亓军司令还没有从情绪中缓过来。
听到乔珂的声音后。
他喝水的动作一顿，缓缓抬起头来，嗓音沙哑地顺着她的问题问了下去——
“...哪里？”
乔珂缓缓蹲下身来，目光与亓军司平视道：
“九十年前的Y省河头村，也就是现在的大河镇。129师掩护大部队撤离，等村民们从地洞里爬出来赶到时，只有一个人活下来。”
这是乔珂在收集那些遗落烈士墓碑的时候，收集到的其中一个小碎片。
是从一个说话都糊涂了的老人那里听来的。
当时乔珂他们找到那个存活的老兵的时候，已经是回天乏力了。
本来身体就破败不堪，能撑到那个时候，已经很努力了。
乔珂他们用尽了手段也没能留住他，只能在他临走前将这些画面通过他的描述和脑海中的记忆画面留存下来。
这些...只不过是隐藏在众多历史大案件中，小小的，不起眼的一个案件。
但都被启明的研究员们，通过走访，将这些破碎的线索一一串联了起来。
最后...形成了这个残酷而血腥的虚拟世界。
亓军司令握着水杯的手一紧。
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他就说...为什么感觉如此真实！
果然。
果然啊...
过了会儿，亓军司令抬起头，声音沙哑地问道：
“你是打算...将所有战役都进行复原吗？”
在亓军的注视下，乔珂缓缓点了点头：
“不错。启明附属中学的学生也会经历这些。”
乔珂站起身来，平静道：
“在启明，历史是必修课。”
正如那些预备生们一样。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过...怎么会将那些历史牢牢记住？
听到她的话，周围站着的那些领导们都没有第一时间说话。
他们不知道该怎么说。
于公于私，似乎乔珂说得都没问题...
于公来说，培养学生的爱国主义是该从娃娃时期抓起的教育，这是本来就该做的事情。
于私来说，难道那些牺牲的前辈们难道不该被后代们铭记吗？
经过虚拟世界这一遭的经历，他们更加没有办法再继续无视现在这种情况。
可现在的问题是...
即便他们再怎么认同，社会也不会认同。
家长们更加不会认同。
这些孩子不是他们这些特种兵。
更没有如此强大的心理素质。
就连那些老兵都会有战后创伤综合征...
更何况现在这些，无论在哪方面都极度脆弱的孩子们呢？
亓军司令张了张嘴巴...
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件事情说出口。
他现在也终于意识到了他们的爱国教育似乎已经走向了岔路。
看看就算现在他们想再捡起来...
有着多少困难在阻拦着？
有多少人已经被彻底洗脑？
又有多少人已经忘记了过去？
都说现在是新时代了，新时代的人要面对新时代的事情。
不要总是沉浸在过去之中。
可是...尊敬先烈和走向新时代，这冲突吗？
面对现实，亓军司令想说出婉拒的话...
可前辈们在他眼前被炸成碎肉渣的画面一直在刺激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鼻尖似乎还能闻到浓郁的血腥味。
他们的声音也回响在耳边...
如果拒绝。
那他就是一个畜生。
不配坐在这个位置上！
不知过了多久。
亓军司令站起身，放下手中的水杯，走到众位领导身前，声音沙哑道：
“我们需要商量一下，最晚明天早上给你答案。”
乔珂耸了下肩膀，表情有些无所谓的样子：
“当然。”
似乎并不在乎这些领导最终的商量结果如何。
她只不过是通知他们一声，不会停下脚步的。
说完，她转身朝着虚拟舱的位置走过去。
这次实验，她的确收集到了不错的数据。
就比如现在陆陆续续站起来的这些特种兵们。
许乐彬还抱着桶，正坐在虚拟舱上面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很快，他的眼前停下一个白色的身影。
许乐彬动作缓慢地抬头看去，随后轻轻扯了下嘴角，无力道：
“乔所长...”
乔珂嗯了一声，走到他身边，伸手抬起他的下巴，另一只手拿出一只小手电，平静道：
“眼睛跟着光线走，抬胳膊，这里有没有不舒服？”
许乐彬坐在那被她检查了一番，最后摇了摇头。
“没有...就是有点累。”
乔珂收起小手电，转身朝着另一个人走去，边走边道：
“这是正常现象，多磨合几次就习惯了...别动，我检查一下。”
这些士兵挨个被她检查了一遍。
结果自然都是正常的。
只是这些原本精神奕奕的大小伙子。
现在一个个都萎靡不振。
沈宁托着下巴思索了一下，这才试探着建议道：
“乔所，要不还是和领导们商量一下，给他们找个心理医生看看？”
乔珂其实不太清楚他们的承受极限在哪里，但这不妨碍她张嘴去问。
“可以，你去找人吧。”
等沈宁离开后，乔珂拉了一把带着滑轮的椅子坐下。
长腿微微用力，就滑到了最靠前的几位士兵身前。
她手里还拿着一个文件夹，上面记录得正是这些特种兵的实验记录。
以及他们在连接虚拟世界时候的各项身体参数和神经反应波动。
乔珂看着面前的资料，声音微微扬起道：
“许乐彬，是哪位？”
许乐彬听到她的声音，立刻举手站了起来——
“是我，乔所长。”
“是你啊。”乔珂推了下眼镜，平静道：
“坐下，我是来和你记录刚才虚拟世界的事情。”
许乐彬这才又重新坐在椅子上。
乔珂不是什么心理学专家，也不懂得什么话术，更不懂得怎么安慰人。
因此问起来就非常直接——
“现在感觉怎么样，承受得住吗？如果承受不住的话，我可以替你消除那段记忆。”
这确实有够直接的。
许乐彬沉默了一会儿，这才闷声道：
“我能承受得住的...不用消除我的记忆...”
“身体感受很好，就是感觉没有精神，很累...”
“或许这就是您之前所说的精神疲惫吧...”
“痛觉感官真确实如您所说得那样，很痛很痛...现在我还能回想起子弹穿透身体的那一瞬间是什么感觉...”
许乐彬似乎是把乔珂当成了唯一可倾诉的人。
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
乔珂也不打断他。
他一边说，乔珂一边在他的档案上面写写画画着。
最后，乔珂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询问道：
“那么下次，还要开启100%痛觉感官吗？”
许乐彬抿了下嘴唇，小声道：“我能先问您一个问题吗？”
乔珂挑了下眉：
“说。”
许乐彬小心翼翼解释道：
“我刚才听到了您和亓军司令说得话，您以后...会将所有战役都复制成虚拟世界吗？”
在他紧张的目光下。
乔珂缓缓点了下头，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温度：
“准确来说，除了没有资料记载的战役，能收集到详细描述资料的战役我都已经全部复制出来了。”
许乐彬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微微握紧。
安静了几秒，这才闷声道：
“我们还能进入这样的虚拟世界吗？”
乔珂换了一个姿势，有些稀奇地看着他，又看了看旁边那些士兵，这才问道：
“你们不害怕吗？”
怕？
许乐彬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笑了一下。
他重新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让人打心底畏惧的人，声音很轻地解释道：
“我们参军时，对着国旗许下的誓言就是——‘保护家园，扞卫祖国，尽忠报国。’
虽然那个世界...黑暗、血腥、残酷。
但我们从来就不是一个人，又怎么会怕呢？”
“说实话...不怕您笑话我。
即便是我当了特种兵，以前我对于杀人这个概念是模糊的。
我生长于和平年代，从未经历过这样残酷的世界...
仅仅只能从历史书上寥寥几句的描写，窥探着真正残酷历史的万分之一。”
“可是当我身处那个环境的那一瞬间，我才发现...其实害怕这种情绪就已经被下意识的遗忘了。”
“背后即是祖国，我们无路可退。这就是我们最初也是唯一的信念。”
说到这，许乐彬抬起头，满是红血丝的眼睛凝望着上方的灯具。
露出一个悲伤的笑容——
“别人我不清楚，但以我们这些军人后辈的身份再次出现在那种环境下...
如果有人害怕。
那他可能就不再适合当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