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舒韵累极了,前所未有的累。
白天殷无疏醒了一次,给他全身上上下下清理了一番,其间他睡得死沉。
殷无疏又陪着他睡了几个时辰,骗着哄着他进了些吃食,又放他沉沉的睡过去了,雷打不动。
如此睡了一天一夜,又到了太阳升起的时辰。
苍舒韵还在睡。
芜城的另一个角落。
这个院落不小,院中满是红绸,宾朋满座,热闹非凡,瞎子也能看出来这是在办喜事。
最前方的一对新人手牵红绸,皆身着大红衣裳,刺有龙凤交颈。
他们并肩而立。
“公子,吉时到了。”
殷无虞看了一眼宫卿,这个日子对于他俩来说意义非凡,他不知他眼中是何等的神采。但他眼中的宫卿凤眼无神,不复往日的冰冷薄凉。
他把人带离澜京的时候就是这样了,也只有这样,宫卿才会听他的话。
“开始吧。”
媒婆喜笑颜开。
“一拜天地。”
“卿卿,拜天地了。”
宫卿很听话的跟随殷无虞的指令动作。
“二拜高堂。”
他二人皆无高堂,这一拜也拜天地。
“夫妻对拜。”
殷无虞躬身拜下去,恭谨虔诚,他这一生,没有弯腰这样低过。可等他直起身来,才发现宫卿站在那里,没有动,这一拜只有他一个人拜了
“卿卿?”
宫卿站在原处,凤眼中有一瞬的清明,冷冷的看着殷无虞。
殷无虞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顿时一阵地动山摇,天旋地转,院中桌椅晃动,桌上玉盘珍馐稀里哗啦从桌上滑落,一片狼藉。
上一刻还在拍着手叫好的宾客们惊慌失措,又着急忙慌的往外跑。
芜城发生了大地动,殷无虞明白过来,拽着宫卿就往外走。
两人到了门边,宫卿回了一下头,院中到处乱七八糟的,有还没回过神来的宾客仓惶着,像无头的苍蝇一样到处乱撞。
有与父母失散小孩嗷嗷大哭,宫卿凤眼眼尾耷拉着,他忆起了一切。
他这一生无疑是悲剧的,可他这一生悲剧的开始源于他幼时无父无母,孤苦无依。
所以他被安是之弄进了死士营,受尽折磨苦楚,他在死士营里边苦苦挣扎着,厮杀着。
失去了人该有的良善,仁慈,情绪,本能。
变得冷血,桀骜,薄凉,寒心,无情。
好不容易出来了,又撞到安是之手里,遭了他的算计。误以为是恩人,竭尽全力的为他效力,拼搏,委曲求全
从澜京辗转到昱京南风馆,苟且着待了两年,而后遇到殷无虞,日子也没比从前好过到哪里去。
他不懂爱,不会爱。
殷无虞不懂爱,不会爱
他这一生从头到尾,没有任何的意义,就像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在安是之的眼里,他从最开始起就是妖姬,死士营里、深渊里、黑暗里苦苦挣扎无门的妖姬。
安是之给他冠上了这个名字,他就没有摘下来过。
宫卿一点点挣脱了殷无虞的手,一点点往后退。他奔向那个哭着的孩子,抱起他奔出了院落,又回身去寻别的孩子和他们的父母。
“卿卿!”
宫卿冷冷看了一眼殷无虞,那一瞬间,殷无虞懂得了他的意思,也同他一起救人。
殷无虞这一生也就行过这一回善事。
芜城地动的时候,苍舒韵还在梦乡,他是被惊醒的。
等他睁开眼睛,房屋摇摇欲坠,屋中的陈设物乒乒乓乓的往下砸,所剩无几。
苍舒韵撑着身子起身,腰软无力,又软绵绵的跌了回去。
偏在这个时候地震了,苍舒韵暗叹了声作孽。
彼时,殷无疏在厨房为苍舒韵煮粥。
发觉危险的第一时间,殷无疏手里正端着一碗刚出锅的粥,碗连着粥砸进锅里,他不顾一切的奔向苍舒韵的屋子。
门被他一脚踹开,吱嘎两声,支撑不住的砸向地面。
苍舒韵刚坐起来,就被殷无疏抄起,抱入怀中。
从厨房到苍舒韵这里,他甚至动用了轻功,内力运行到了极致,就一眨眼。
踢开门到苍舒韵的眼前,一眨眼。
抱起苍舒韵到门外,又是一眨眼。
太快了,顷刻之间,“轰隆”一声,房屋坍塌,世界安静了。
殷无疏把苍舒韵压在身下,砸下来的木头瓦片尘灰尽数落在他的身上,苍舒韵被他护得好好的,安然无恙。
这声势浩荡的一阵过去了,殷无疏掀掉身上杂七杂八的东西,单手抱起苍舒韵踉踉跄跄的往空旷的地方走。
“殷无疏,你没事吧?”
“无事。”
殷无疏将苍舒韵放下,伸手抹去唇边的血迹。他另一只手软绵绵的吊着,被砸得失去了知觉,背上血肉模糊一片。
苍舒韵身上还穿着雪白的亵衣,他勉强站起来,两人搀扶着到更空旷的地方去。
眼看着芜城好端端的房屋眨眼之间成了一片废墟。
与此同时。
房屋坍塌的那一刹那,宫卿怀中还抱着一个孩子,尚未来得及送出去,殷无虞纵身将他按在身下,挡去了大部分砸落下来的木头、瓦石。
两人被埋在废墟底下,宫卿怀中的孩子已然失去了呼吸,不知是磕到了哪里。
院中大半的宾客没来得及逃出去,原本他们今天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是殷无虞花了钱让他们来观礼,营造出这热闹的场景。
突发地动,现在也不知是被埋在哪一处,还活着与否。
反正殷无虞是自觉活不成了的,他摸索着把手伸向宫卿,碰到了温热的液体,宫卿也受伤了。
殷无虞护他,他护怀中的孩子,结果殷无虞被砸得四肢不遂,他自己受伤了,怀中的孩子死了。
“卿卿……”
殷无虞才说了两个字,就吐出一汪血来。
宫卿的眼有些失神,地底太黑了,仿佛又回到了曾经那个暗无天日的死士营里。
怀里的小孩儿渐渐没了温度,像死士营里他亲手杀死的那些人冰冷的尸体一样。
还是不一样的,终究是不一样了的,他不是孤身一人,他身上还压着个殷无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