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夏弘进入寝殿,等了不过两盏茶的功夫,被关押在内狱原定等着夏彻亲自来放出的沈骏焦急跑了过来。
跪在夏欣床前,握着夏欣的手一下一下捧着自己的脸颊。
沈烬墨知道自己不当久留,起身看着那个暖玉食盒:“侯爷,这是我夫郎今夜亲手做的。”
“长公主若不嫌弃,可以尝一尝。”
夏欣,应当想尝一尝的。
寝殿房门被关上,御前侍卫严守寝殿,沈烬墨坐在台阶之上。
黎明开始驱散黑夜,内力逐步回归,寝殿里头含着哭腔的低低言语传出。
夏欣躺在沈骏怀里,小心翼翼问:“骏哥,我是不是会给小墨添麻烦?”
沈骏:“不会,你是他的娘亲,你看到他有危险想舍命护他,乃人之常情。”
夏欣:“你怎么眼眶红红,是不是吓坏了?”
沈骏:“是,日后莫要再吓我,那臭小子皮糙肉厚,挨几刀子也无事。”
碗筷碰撞的声响传出,夏欣:“真好吃。”
“骏哥,你莫要吃小墨的醋,他伤了南星得心疼死。”
沈骏:“你受伤,我也得心疼死。”
勾起苍白唇角:“你皮糙肉厚,心疼一会子也无甚。”
言谈止住,里头中毒之人在沈骏怀里睡着了。
沈骏忽然开始想那面条,有暖玉盒和烫水温着,应当没凉。
可放了这般久,必然烂了,但正好适合初醒的病人来吃。
就是那馒头片放久了就不酥香了,若他娘还想吃……
只能等日后了……
从台阶起身,沈烬墨踏着晨起的朝阳走向金殿。
龙椅被抬到金殿广场之下,捆绑夏弘的麻绳被解开,夏弘的手脚被绑在了龙椅之上。
林公公带着二十来名侍卫将两个笼子推到金殿前偌大的广场之下,黑布掀开,困住老虎的铁笼被展露出来。
紧接着,一个木笼被推了过来,坐在龙椅上的夏弘,连人带椅子被抬到了木笼里。
沈烬墨坐在桌前平静的将膳食用完,才抬眼看向夏弘所在之处。
朝着沈烬墨所在之处双膝跪地,林公公恭敬道:“启禀沈大人,按照您的意思,这头老虎已经十日未曾进食。”
沈烬墨微手一抬,广场四周竖起了铁栅栏,重兵将这一人一虎困在中间。
亲自拿着钥匙,将那头老虎给放了出来。
鹅毛大雪从天空飘落,沈烬墨伸手接住几片雪花。
老虎走出铁笼,绕着那木笼一圈一圈踱步走着,似乎在想着从何处方能更好的将里头的猎物咽下。
闲着无聊吹了半个时辰的催蛊调子,沈烬墨走到那老虎旁,定定盯着夏弘。
“舒太医,我要让他活,活到我想让他死的那一日,你可懂?”
身侧之人此刻冲破禁锢的沉重,是舒太医此生见过之最。
可身侧之人,尚未而立啊。
“娘娘和长公主身上的毒臣已经尽数解除,皇上的命,只要您没点头,臣便会一直护着。”
等到沈烬墨转身离去之后,那捆住夏弘的木笼被老虎踢到歪七扭八。
目光锁住正弯腰捡起遮盖铁笼黑布的林公公,夏弘狂叫:“林公公,你个狗东西,朕饶你一命,你竟然被沈烬墨怂恿着要朕的命。”
起身回头,讥讽一笑,未有解释一字。
不是沈烬墨想要他养虎杀夏弘,是林公公本来就想养虎杀夏弘。
那只放在虎笼中的靴子,便是他动了这般念头的证据。
沈烬墨不过是瞧透了他的想法,且成全了他的想法罢了。
神都的这场雪连绵不绝,连续下了十来日都未有收敛的势头。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场雪会带着雪灾,再度磋磨活在这片山河的百姓之时,却连出了三个恰到好处的晴日。
从人人担忧雪灾坐立难安,到瑞雪兆丰年的欢喜洒满人间,也只花了三日。
冰雪被晒到融化,被冰雪藏匿的丝丝绿意,展露在了日头之下。
十来个日夜的人虎共生,饿极的老虎未能吃到笼中人,瞧着愈发躁动。
被锦衣玉食养到圆润的帝王,无数次的求死无果,逃生无能的折磨之下,瘦骨嶙峋到只剩下一层生满冻疮的皮,包裹着衰老的筋骨。
又一次自尽未果,夏弘看着日头:“你缘何…缘何要背叛朕?”
夏弘自认从未薄待舒太医分毫。
等这一问等了数日的舒太医,总算能一吐为快。
“是皇上先拿我妻逼迫我给太子殿下下毒,皇上又多番用皇权压迫我,以我之毒祸害无辜。”
“到了如今,就连我与我妻唯一的徒儿,都死在了我亲手研制的毒药之上。”
眼眶通红,含着对夏弘的彻骨之恨。
是夏弘,毁了他这一生。
瞧见有人同他一般痛苦,夏弘久违的察觉到了开心。
“舒太医,莫把自己想得太高尚,朕给你提供得路,才是你想走的路。”
不辩解,舒太医抬手接着细碎的日头。
“我研制毒药本无错,是皇上一次一次将我所研之毒用于害人,才让我背上满身罪孽。”
“没有我,这毒也当有旁人研制。”
侧目看了一眼舒太医:“你倒是比朕都还更会宽宥自己。”
明知夏弘要毒是为害人,却依然一次又一次将毒药交出,舒太医知道自己,不无辜的。
“我这一生亲手所害之人唯太子一人,然受亲研之毒残害的,早已数不胜数。”
“余生我只求行世道,以这一身医术替自己赎罪。”
“若无果,我自当用性命,偿了我此生之债。”
“哈哈哈,舒太医你还真是挺天真的。”
皱巴巴的容色满是恶毒的讥讽:“夏彻带着反兵马上便要兵临城下,你这个害得他错失皇位又间接伤了定西郡那么多百姓的人,他凭什么会放过你?”
舒太医早已不畏死,他缓缓弓腰贴着夏弘低声道:“你觉着,明王真的是你的孩子吗?”
“咳咳咳…咳咳咳…”
早已觉得自己受尽非人折磨,这世间万般都不能令他动容的夏弘,抱着自己在木笼中咳得死去活来。
散去腐朽的黑血呕出,是性命即将走到终点的预告。
铁栅栏困住的老虎躁动叫嚣,逼着夏弘竭力将咳嗽止住,黑血吞咽。
夏弘再想死,也不想让自己活生生被老虎吞咽,死后别说全尸,连骨头都留不下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