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弘由人搀着坐上龙首太师椅:“忘衡,朕自问从未亏待与你,你缘何要这般对朕?”
“皇上厚待人的法子还真是独树一帜,没见到人之时,一刻不停的各种刺杀接踵而来,生怕我多活一瞬。”
“后头忽然觉得我这人功夫厉害,又是长公主和武安侯唯一的儿子,还是祖母最疼的孙子,放回来既能威胁我爹娘低头,还能将我祖母逼出。”
“这不就先用毒药控制着,以我为刃逼着我母子决裂令我母亲早生华发,接着斩断我所有退路让我向你摇尾乞怜。”
“等到觉着我这人可用之后,便借我之手杀掉所有碍眼之人,用我之人替你干尽敛财伤人之事。”
“最后因着用惯了我,害怕我同岁二那般因情而背叛你,连谢南星那么个体弱多病之人都不愿放过。”
“皇上这自问,问得可还真是真心实意啊。”
受制于夏弘的同时,亦在控制夏弘。
沈烬墨可不愿多说一句虚与委蛇的话,他就要亲手亲口,将夏弘非要给自己披上的伪装,重重扯下。
握在掌心的白玉手把壶被生生捏碎,夏弘踏着索命的步子朝沈烬墨走来:“你放肆,你就不怕朕将你杀了?”
“不怕。”看着那同夏弘如影随形的鲜血:“你同夏陵一般贪生,怎么舍得自己去死?”
但凡有一线生机便想着要报复回来的人,怎么可能为了一个欺骗自己的人,选择和他同归于尽?
染血的双手死死攥住沈烬墨胸前衣襟:“你到底同那些朝臣勾结,你到底做了什么,让他们都选择为了你背叛朕?”
“臣沈烬墨在这朝堂内外无盟友,我同僚,有的只有想要取我性命的文武百官。”
“臣沈烬墨入朝为官至今,凡所行皆为皇上所盼,从未有过任何同路之人。”
“臣沈烬墨是皇上亲手立下的靶子,这天下百姓,这满朝文武用尖刀利刃将靶子戳破,透过靶子最终看见了臣身后的人,是皇上。”
“臣从始至终只做了一事,先让皇上如愿,再让这神都各股势力如愿,最后啊,再让这天下百姓如愿。”
沈烬墨从未想过自己活,他胆大包天到要拉着夏弘一起去死。
沈烬墨从始至终未曾笼络任何势力,他只是让不论正邪的每一股势力都看清这皇位之上的人,到底是人是鬼。
他让这朝堂乃至天下的子民都亲眼瞧见,君王以昏庸,奸臣无人性,江山不易主,他们都将变成权力之下的皑皑白骨。
沈烬墨,只是用自己之命烧毁浮华,将真相公之于众。
不带感情的平静陈述,却格外掷地有声。
夏弘收回落在沈烬墨衣襟之上的手,将其藏在身后。
狐假虎威的气势散去,留下的只是那下意识披上的假面:
“朕起先对你的确是多番防备,可朕现在对你是真心的,朕对你这般好,你看不到吗?”
沈烬墨眉头微锁了一瞬,眼前这人,比沈烬墨想象的,更为无耻。
这般软硬兼施,所求的不就是蛊虫解药吗?
“你对我好,你对我真心,你会看到一头老虎,瞧见一块黄布便定了我的死罪吗?”
“你所谓的好,皆是在不折损自己分毫,不承担点滴风险的前提之下,自以为是的索取。”
“有朝一日我给不了你绝对的安心,你必然要拿我开刀。”
“正如今日,从见到我开始,你连缘由都未问过,便要将我凌虐至死。”
“若非有这蛊虫,如今的我已经被卸下一层皮。”
夏弘那颗燥热的心,寒意翻滚。
沈烬墨竟然将他看得这般透彻?
沈烬墨何时将他看这般透彻?
在他仗着手握皇权俯瞰一切得时候,沈烬墨已经做到了知己知彼?
面对这般来势汹汹还握住他性命的沈烬墨,他真的能稳操胜券?
“你爹娘和祖母都在朕手中,你就不怕朕要了他们的性命?”
“怕是什么?”
沈烬墨眸中的讥讽一闪而过:“你难道觉得他们这些年活着,比死容易?”
“只要能赢,死又算什么?”
只要夏彻能赢,只要这天下百姓能赢。
他们的死,又算得了什么?
没有丝毫软肋的沈烬墨站在夏弘跟前,让夏弘无力拿捏。
“那霁月呢?你要让那个小倌儿也替你陪葬?”
“皇上不若猜一猜,臣真的忘得掉谢南星而将心给一个小倌儿?”
嗓音越来越轻:“皇上难道不觉得,这是臣喂给你吃的定心丸吗?”
“你大可去试一试,将他提过来可能将我拿捏?”
无力,沉重的无力将夏弘包裹。
焦躁,找不到着手之处的失控让夏弘颤抖。
一步一抖,夏弘再度将自己埋入新换上的冰水之中。
雾气染红,夏弘闭上眸子,他有些后悔将这一层伪装扯破。
就算沈烬墨知晓了一切,他也当伪装到底。
在胜负未定之前,他先发棋子,已然陷入被动。
良久,夏弘睁眸,嗓音坚硬的同那冰碴子一般。
“忘衡,任何造反之人入了这皇宫,必当杀你以慰民心,你逃不了一死。”
“只要你替朕将这蛊解了,朕保你性命,就算是这江山,朕百年之后也能传到你手中。”
摇头:“我失了那颗爱民心,毁了那颗共情民生疾苦眼,坐不上攸关山河与万民的皇位。”
燥怒让夏弘双眸充斥鲜红,猛然撑着木桶站起:“那你做下这一切,到底图什么,图什么?”
不在乎爹娘,不在乎权力,不在乎金银,不在乎情爱,不在乎自己的性命。
无心无情,无欲无求。
那走上这般苦的一条路,又是为了什么?
夏弘不懂,夏弘这谋算一辈子人心的人,不懂沈烬墨。
“我当这般做。”
无所求,无所图,万般皆是应当二字。
万死以求善果,求不得,沈烬墨也只能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