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定控制着马速在神转悠了两圈,待到天际的青取代晚霞之时,停在了一汪僻静山涧之间。
翻身下马拿着纸条打了一会子蚊子,那辆远远跟在他后头的马车才展露在了眼前。
没有一瞬迟疑,田定钻身入了马车。
将身侧之人戴在头上的斗笠取下,田定细细打量了一阵杨槐。
有些不确定的将手伸出,似乎是想通过将杨槐上上下下摸上一遍。
其实就算是鬼,田定也想见一见杨槐的:“你还活着,那我给你烧的纸钱你是不是得还给我?”
他们这些知晓些许秘辛的人都知道谢南星状似去了别处,实则早就被杀了。
那杨槐这等贴身伺候谢南星的人,又怎么可能会幸免于难?
将田定的手扫开:“你烧给死人了,倒是叫我这活人还,这是哪里来的道理?”
田定听着杨槐开口说话了,笑得见牙不见眼。
笑了一会子,还是不放心:“此行可有受伤?”
“断了条腿,现在走路有些跛脚。”
“肩膀和后背挨了两剑,下雨天还真是有些难熬。”
“身上留了不少口子,蒙骗过了那些刺客,能保住了这条性命,我算是赚了。”
田定脑海浮现出杨槐重伤的模样,眼眶下意识就开始泛红:“谢兄救了你一命,你也算还了他一命,你莫要时时惦记往事。”
沉沉吐息,田定极郑重的道:“连沈大人都不能替他报的仇,你就算把小命搭上,也是白搭。”
田定可不会认为杨槐特地回神都是为了看他,能让杨槐伤都未养好便回神都的,就只有谢南星的仇。
“我像这般傻的人吗?”
田定摇头:“不像,你就是,你极认死理,不听劝。”
“别人对你好点,你便掏心掏肺的还,却越还越觉得不够。”
“沈大人如今都找了个花魁移情别恋了,你这次可不能犯傻。”
因着谢南星的叮嘱,回了神都杨槐压根没有去见谢南星。
他主子离开萝园之前便同他说过,回了神都他们只能见一面,且只能是谢南星来找他。
眉头一拧,杨槐连连追问:
“何处的花魁?”
“何时看上的?”
“那花魁现在何处?”
瞧着杨槐这恨不得吃人的模样,田定往后头挪了挪:“听说是南风馆的花魁,叫霁什么月。”
“我手下的人回报说,不过是长街的一次错身而过,沈大人便直接将人掳回了家,还为了他早朝都不上了。”
这霁月公子极受沈烬墨宠爱,可不是杨槐能惹得起的人。
田定言辞之间含着的警告,杨槐能听不出来?
真正瞧不透的人可不是他杨槐,而是这神都永远把权势摆在情爱之间的文武百官。
在杨槐看来,若谢南星真的没了,沈烬墨可能会另择他人。
爱过他主子,且被他主子认真爱过的沈烬墨,却断然不会长街掳人真心相许。
跳了话头,杨槐直接给了田定一句准话:“我主子的仇我报不了,此行是因我落了一件极重要的东西在神都,我当将他带回去。”
田定眸光深沉,静瞧了杨槐好一阵,才用揶揄的嗓音道:“我成婚了,我妻身份显赫又貌美,你可别是瞧上我了?”
白了田定一眼,杨槐真的是鄙视极了田定:“你可还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低头敛眉,再抬首已经唇角浅勾。
无事不登三宝殿,杨槐此来必然是需要他的帮助。
“你我是好兄弟,但凡我能做的,你尽管提。”
他们之间惯来也不需要推挽:“帮我在田府安排个住处,旁的,我目前还不知当如何行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得百姓相护的田府,是杨槐如今最稳妥的藏身之所。
替杨槐倒了一盏茶,田定问:“我爹娘前些日子吃饭都在念叨你,你要让他们见见你吗?”
“我的行踪若是透露,指不定会给田府招来杀身之祸。”
一盘田定看不清摸不透的棋局已经悄然铺开,不知目的,可杨槐田定必然要护。
“日头虽不若之前热了,但马上便到了果熟之时,我改明儿就让我爹娘带着夫人去庄子里玩上一段日子。”
“这田府啊,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有些事你需要我出面的,只要不是要我这脑袋,你也尽管吩咐。”
杨氏大祸临门之时,未能护住杨槐还让杨槐遭受那般折磨,是田定心头最大的遗憾。
如今时移事异,过不了良心那一关的田定,哪怕丢了这乌纱帽,也要护住杨槐。
自己落魄之时往日兄弟好友皆弃他而去,只有田定一人,醉酒重逢之时还记挂他可否有银子花。
他在谢府身居高位,从他这走关系的人数不胜数,田定虽偶尔过过嘴瘾,却从未真的走过他的路子。
如今他只身入神都,来日不可期,田定却又一次选择了替他留下一方安身之所。
杨槐,感动的。
“田定,有时我会想,你对我是不是好得太过了?”
“嗯哼…”轻轻一笑:“你待人也极好,只是你从不记你对旁人的好。”
这世间一饮一啄,自来便没有不求回报的付出。
若非杨槐跟在谢南星身侧,得谢南星信任,又主动透露他和自己的关系,沈烬墨不见得会这么快将侍卫司交到他手上。
他曾梦寐以求的东西,杨槐早就给他了。
主动举起一手,田定跟着将手迎了上来。
击掌而鸣,杨槐给出了更大的诚意:“等到这神都安宁了,我邀你去瞧瞧我养的男人。”
田定嘴角原本松快的笑,有些干涩。
他从未想过曾被神都勋贵折辱伤害至深的杨槐,还能将身心交给一个男儿?
此番,当是为那男儿来的吧。
曾经未曾想,如今更是不该想。
嘴唇几经嗫喏,再启唇已是慷慨释怀:“我期待那一日能早日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