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金殿而出,沈烬墨漫无目的的在御花园转悠着。
日头说散就散,转瞬之间乌云便遮蔽了日头,夕阳也失去了演绎落日绚烂的奇迹。
寒风有些猖狂,不住撩起他这身由替夏弘亲做龙袍之绣娘亲做之官袍,似有些想同沈烬墨同分这帝王之宠。
捏在手中的一方明黄帕子要掉不掉,上头沾染的血迹佐证了它不久前的用处。
君王亲自拿贴身帕子,替沈烬墨揩尽那手臂之上的鲜红。
伺候沈烬墨奏折书案之事的小太监为皆为夏弘所派,如今小跑着凑到沈烬墨跟前就是其中一人。
距离尚远,便已跪地举起奏折:“见过沈大人,旬二公子请求官复原职的折子又递了过来。”
往日都是亲自由旬相递过来的奏折,今日转而由夏弘的人递到他手中,旬湛倒也还真不把他当外人。
“日后凡同旬湛有关的折子,尽数退回去。”
不敢抬头看向沈烬墨,小太监匍匐磕头:“是,奴才遵命。”
风雪欲来,耳畔传来一声虎啸,将沈烬墨的目光夺了过去。
也不过月余时间未见,这头关在笼中的老虎已经褪了稚气,沉稳巡视周遭的眸子藏着能将人生吞活剥的兽力。
同往来总要避开此处的宫人不同,坐在凉亭瞧了一阵困兽之斗的沈烬墨,径直迎着那铁笼走去。
光线晦暗,沈烬墨却一眼看见了那放在角落已经被舔舐到褪色的龙靴。
纵保住一条性命,林公公如今每日都要蹲在铁笼边,舔上一个时辰的龙靴赎罪。
帝王之物放在兽笼之中,若不是有心为之,那便是事发突然。
可于在御前搅弄风云十数载的林公公而言,又哪里来的那么多事发突然?
绕着铁笼不紧不慢的走了一圈,凌厉如鹰隼的眸子同铁笼中的虎眸对视,竟将那老虎压制到步步后退,继而卧在离沈烬墨最远的角落。
弯腰钻入那只到他肩膀的草屋,借着烛火看向摆在木桌上那一盘热腾腾的糕点。
如今宛若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林公公,可得不到这么一盘香甜的糕点。
目光跳转,又落到那本当爬满冻疮的双腿,此刻已然被洁净的纱布包裹。
双膝跪于湿哒哒的青砖之上,瘦到脱骨的小林子朝着沈烬墨磕下三个响头。
“奴才小林子拜见沈大人。”
“这些都是今日新上任的太监总管,为了讨要保命之术特地送到你跟前的?”
言语无情,其中的提点却容不得林公公装傻。
新的太监总管出现,那便是小德子已经死了。
若非沈烬墨保他一命,他早就死在了那场秋风萧瑟中。
不明意味得冷然勾唇:“看来我猜错了,这皇宫还真有那等不怕死的,竟然敢送吃食给你。”
低头沉思沈烬墨今日意图的头颅抬起,微觑一眼又匆匆低了下去。
认识沈烬墨这么多年,林公公从未见过沈烬墨拿捏旁人弱点,通过威胁以达己身目的。
作为夏弘手中之剑,惯来瞧不顺眼直接就杀了,何须寻找那同盟之人?
如今这般,既是他林公公尚有可用之处,更是眼前的沈烬墨也遭受了切骨之痛。
而沈烬墨的骨,也只能是那极其努力想要活着的谢南星。
皇宫初见,谢府分离,林公公这见过谢南星所有狼狈模样的人,想到谢南星的结局,一时之间红了眼眶。
帝王昏庸,其下无一人能免于屠戮。
他如是,沈烬墨和谢南星如是,就连钟元元,亦如是。
林公公这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可以死,可那对他存了三分善意的人,怎能受他拖累?
是的,沈烬墨会因他的立场而牵连旁人。
这是沈烬墨不用多言,林公公就已瞧见的结局。
沈烬墨变了,没有软肋失去一切的沈烬墨,变了。
“沈大人有何交待,奴才必在能力范围之内全力以赴。”
“林公公有什么本事能帮本官?”
哼笑之后,又将林公公的推测做实:“难不成,你能让谢南星起死回生?”
两问落下,沈烬墨弯腰走出这低矮的草屋,头也没回的离开了皇宫。
什么都不用交待,知晓夏弘行事手段的林公公,比所有人都更明白沈烬墨缘何成了这奸臣。
一国之君手握实权,这朝堂便没有能蒙蔽圣听的朝臣。
所谓的奸臣,承载的不过是帝王心头所有的私欲。
没有沈烬墨,这朝堂的奸臣宠臣也会层出不穷。
选择沈烬墨,只是驯服野兽的过程,既能让自己愉悦,也能让那些未曾弯下脊梁的人,绝望。
至于如今的试探和占有,则是沈烬墨挣脱铁笼,用性命换来的筹码。
起身重新坐在矮凳的那一瞬,一方染血的明黄帕则落在沈烬墨方才坐过的地方。
举着烛火走出囚笼,那只落在囚笼旁被老虎留下撕咬痕迹的龙靴,映入林公公眼中。
心头一颤,沈烬墨这双眸子的毒辣,真是令人觉得胆颤心惊。
不是沈烬墨需要与他同盟,而是他心头所想之事,只有沈烬墨能顺他一程。
区区一方帕子撼动不了沈烬墨分毫,林公公来日所行之事,同沈烬墨更是扯不上一丝关系。
可选择权摆在跟前,做与不做,全凭林公公心意。
将那一方帕子塞进衣袖之中,林公公将这笼中虎明日要吃的生肉拿出来。
又用一根麻绳将其吊起,血水不住落在青砖之上,笼中老虎眼中开始散发出幽幽光芒。
伴随着一声接着一声的虎啸,林公公抱紧所有被褥衣袍,难得睡了一个全乎觉。
梦境徘徊,林公公梦见了沈烬墨浑身狼狈跪在宫墙下的那个冬夜。
一觉醒来,天已然蒙蒙亮。
林公公生平头一次庆幸,他在那个夜晚亲自走了一遭,又亲自将谢南星走丢的消息,递到了夏弘跟前。
是他身处上位之时的那一丝善念,替他赢来了这一线生机。
沥干水分的生肉用那一方明黄帕子包裹,林公公用铁钩钩住帕子,在那笼中虎每每一次闻到肉味跳跃之时,又将那铁钩收回。
直到老虎实在饿得不行,那方被咬松的帕子,才会将老虎想要的肉食,落在它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