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只剩二人,陈萝吃下一粒成阳秋递过来的药丸,才用极轻的嗓音从那从未于外人道的真相,说了出来。
“我新研制了一味假死药,因着希望假死之人能多扛上几日,便往那药里头掺入了五毒草,在多番试药成功之后,便让那人服了下去。”
“中间出了点岔子,那人比预料之中到得晚了两日,且他心口还有瘀伤,我甫施银针他便接连吐了数口鲜血。”
“定西郡入冬早,这等鲜血将那只在风雪中出没得五花蛇招了过来,我不慎被其咬了一口,伤口同时沾染上五毒草和五花蛇毒,最后便成了这般模样。”
成阳秋着急追问:“那蛇呢?那咬了师姐五花蛇,师姐未曾将那蛇养着?”
“哐当。”
屋外忽然传来铜盆砸在地上的声响,阿如红着眼眶冲入屋内,跪在了陈萝和成阳秋跟前。
“是奴婢,将那蛇杀了。”
自竹筏入了洛水,下了两日阴雨之后,那竹筏便顺利从那些干涸的河床上通过。
哪知那雨水之后又出了两个大太阳,水流放缓,竹筏比预期晚到了数日。
此事隐蔽,自然不当让任何人知晓,陈萝便只带了阿如一道寻找。
为了加快找寻速度,两人便选择了分道而行,最后是陈萝先找到了被一根横木拦住的韩洲。
信号弹一经放出,阿如便快马加鞭同陈萝汇合。
当时隔着约莫五丈距离,阿如瞧见那条极为绚烂的蛇在陈萝身旁蠕动,害怕那蛇伤了陈萝,直接用匕首断了那条蛇的七寸。
等到靠近之时才发现那条蛇已然被陈萝的银针扎入雪地,而那时的陈萝因为时间极紧,粗略包扎完自个儿的伤口之后,就一直在全力救治韩洲。
就是这般阴差阳错,让陈萝这毒浸入骨髓,将陈萝这具底子极好的身子骨,摧残成了这般模样。
成阳秋握拳的手用力到发白,最后还是起身替陈萝将阿如搀扶起来,并送出了屋子。
“师姐不会怪你,你本也是为了护她。”
若要怪,早就怪了。
从头到尾未曾出现的人名,是陈萝不想将迁怒落在任何人身上的释然。
陈萝不怪,阿如却无法原谅自己。
噗通跪地朝着成阳秋不住磕头,阿如哭着祈求:“成大夫,求求您救救我家姑娘,只要能救我家姑娘,阿如这条命都交给您处置。”
“奴婢求求您,求求您。”
将衣袖中浸润了药香的帕子递到阿如手上:“师姐想吃冻梨,这几个摔坏了,你重新给她去拿几个。”
仰起头颅,阿如蓄满晶莹泪珠的眼眶:“成大夫,您能救我家姑娘吗?”
成阳秋想许下承诺,可面对这般只在毒经中见过的剧毒,他又哪里有勇气许下承诺?
还了阿如一礼,成阳秋道:“成某,会尽毕生所能治好师姐。”
再入暖阁,从陈萝指尖落入铜盆中的毒血,色泽开始有了变红之趋势。
成阳秋拿出两个药瓶,接住从陈萝指尖流下的鲜血。
瞧着陈萝疼到满头大汗却依然一声不吭的模样,成阳秋一边收回银针,一边低声埋怨。
“我就说当年师姐不当嫁给这人,自您嫁给了他,便没有过一件好事。”
臃肿的身子因着放了不少毒血而轻松了些许,连带着说话的中气也好了不少。
但他们两人都知晓,这些被放出的毒血,最多一日便会卷土重来。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我所救之人若出了岔子,先不说眼前这一番谋算成了一场空,来日边关被人趁虚而入,那便是我大夏无数边境百姓的流离失所。”
一朝战起,杀入神都与防御边关同等重要。
一军主帅,比陈萝自己的性命要重要的。
救韩洲并非为了夏彻,而是为了这山河稳定,天下归心。
陈萝怎能将责怪落到夏彻身上?
陈萝又怎么舍得去责怪她的殿下?
“师姐总爱偏袒于他,若非同他成婚,这档子事如何能落到您头上?”
陈萝笑:“师弟这话就有失偏颇,若非遇见他,我指不定在那神都随意找个王爷嫁了,现在早就成了那权欲之下的一缕亡魂。”
说不过陈萝,成阳秋便不说了。
“师姐对这解毒之事如何想?”
从暗格中拿出自己在医圣基础之上精进过的毒经,递到成阳秋手中。
“你先在这待上一月,替我将身上的毒血削弱下去,等到春暖雪化之时,你再去往边境雪山,将那五毒蛇母和冰蟾抓回入药。”
“此事并非尽力可成,还需上天眷顾,师弟切莫执拗,万事以护住自己为先。”
从未有人试过的方子,为了能活下来,陈萝都要试一试的。
试不成,那便是天命如此了。
待到阿如端着化开的冻梨进来之时,成阳秋已经收拾好药箱,卧榻之上的陈萝歪着头又昏睡了过去。
成阳秋朝着阿如微微点头,走出了正院。
孤身等在院门口的夏彻直接迎了上来,没有询问,只是沉默跟在成阳秋身后。
那些陈萝怕夏彻担心不忍心说的话,成阳秋却偏要一字不落的说给夏彻听。
“我师姐很疼,醒来时宛若在炭火中炙烤,昏睡时便宛若在寒冰中浸泡,而这等疼都是在清醒之状下经受。”
“这毒极难解,冰蟾难寻找,五花蛇母更是无人得见,就算我不要这条性命,也不见得能解我师姐之毒。”
“殿下,我师姐是为了替您和您的江山留住那将军才落得这般下场,来日她不论是否安好,您都当替她守一辈子。”
“若您有朝一日变了心,我纵用尽这天下之毒,也当让您为她偿命。”
人心不可束缚,成阳秋就要用尽毕生所学,为他的师姐赢来一场白首同心,生死相随。
日头被乌云遮蔽,风雪在眼前飘扬。
夏彻抬头看向苍穹,温润的眸子早已红透.
“阿爹,儿子身负重担,从未有过占有权力之私心,想的只是尽己之能,还这山河以盛世。”
“儿子所受之苦儿子能抗,可缘何阿萝要遭受这般疾苦?”
“这正道这般难行,留不住阿萝,儿子又如何同这世道和解?”
天雷阵阵,白雪将夏彻从头到脚的每一寸覆盖。
那些经由成阳秋说出的话,被夏彻亲手敲入胸膛,埋入骨髓。
同时,也砸入听闻成阳秋赶来,特地想拉着他去替谢南星看诊的韩洲耳中。
瞧,韩洲又多欠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