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抑的绝望在那双惯来透亮的眼眸中碰撞,那每一次都能拉着沈烬墨走出绝境的人,这一次想要承接的,却是韩洲的性命。
“快传太医,快传太医啊。”
哀嚎与呜咽从久远的记忆中爬出,曾在元宵之夜为了能救沈烬墨,又一次连性命都不要的谢南星,这一次,将埋怨落在沈烬墨身上。
原本只有谢南星一人冲破的凝滞,开始被那些曾经簇拥韩洲人接连冲破。
沈烬墨固执递出的帕子,无人伸手来接。
狠辣凌厉的眸子,如今蓄满的每一寸光,都叫做迷茫。
沈烬墨看向周遭朝臣,看向钟元元,又看向夏弘。
他不懂,为什么谢南星忽然不爱他了。
夏弘适时走到沈烬墨跟前,亲自将蹲跪在地地上的沈烬墨搀扶起身,宽厚的手掌温柔的拍着沈烬墨的后背。
像在炫耀,又像在安抚。
“忘衡,不是说好了只是比划一番吗?”
虽然疑问,却未带一丝责怪,甚至还多了心疼。
心疼他亲手养大的孩子,被谢南星因着一无关紧要之人,而伤了心神。
宛若攥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沈烬墨一遍一遍重复:“皇上,我没有用力,我还没来得及用力。”
“他要杀我,我只是为了自保。”
“谢南星,我真的没有用力。”
“谢南星,你看看我啊。”
意图再度朝着谢南星冲去的人,被夏弘安排二十来名侍卫团团抱住。
拿着帕子不断替韩洲擦拭嘴角鲜红的谢南星,还是抬了头:“你先回家,等韩洲好了我再回家。”
沈烬墨怔在原地,嘴唇几度开合,先问:“若是他好不了呢?”
“若是他真的死了呢?”
“谢南星,你为了他,不要我了吗?”
“谢南星,你为了韩洲,不爱我了吗?”
一问接着一问,未能得到回应。
谢南星哽咽的嗓音,藏着冷:“你未用全力,他就不会死。”
“沈烬墨,现在回家。”
再不回家,这满朝文武又怎么会放过他的沈烬墨?
杀了韩洲,断了开国功勋之后,灭了虎威军之魂。
这天下百姓,又怎么可能会放过沈烬墨。
被谢南星搂在怀里的韩洲张开嘴竭力呼吸着,胸口的疼其实不明显,脖颈上的疼,其实也不明显。
单从身体的感知而言,韩洲并不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但身体周遭那种被层层绑缚,越绑越紧直至失去行动能力的感觉,又在预示着生命的终结。
“谢…谢南星。”
谢南星一听这极轻的一声称呼,用渴求的眼光最后看了一眼沈烬墨之后,还是选择将所有注意力落在韩洲身上。
低头,将耳朵凑到韩洲唇边,谢南星听到韩洲说:“不…不怪他,他…说的是实话。”
就这样的力道,就这样挥出的鞭子,本就要不了韩洲的命。
可韩洲也不知,他现在这样,是为什么。
“谢…谢南星,此生未曾…有一次护住你,是我…无用。”
“今日…今日是我对…对不起你,对…不起沈…沈烬墨。”
“我…死…死后,会…努力弥补。”
从谢南星眼中滚下的泪,和韩洲口鼻流出的血缴在一处,在烛火的映照之下,成了血泪。
帕子被鲜血染透,谢南星就用衣袖替韩洲将脸上鲜红擦拭:“莫说话,太医医术极好,会救活你的。”
韩洲好想对谢南星笑一笑,最好笑得如当年在皇宫内院,头一次对谢南星说出“我喜欢你”时的模样。
可韩洲,不能了。
逐渐硬化的每一寸筋骨,让韩洲连滚动舌尖吐出字眼,都变得极难。
“谢南…星,能遇到…你,我不…不悔这…一生的。”
“能…死在你…怀里,真好。”
“终…终究,是我对不起你。”
想要抬起替谢南星擦拭眼泪的手,最后重重砸在了谢南星的腿上。
韩洲带着歉疚的最后一眼,竟是落在沈烬墨的身上。
堪受恩德,无以为报,死后还将所有罪过压在沈烬墨身上。
韩洲觉得,下一辈子,下下辈子,他也不配出现在谢南星跟前了。
本当一直陪王伴驾的舒太医,被安排给那头被锁在囚笼中的幼虎包扎缝合。
等到忙完那头幼虎,身上染血的他又转头去换了一身衣裳,才被人领到着擂台边。
迅速冲破人群,蹲跪在了韩洲跟前,连脉都没有探,舒太医先用银针试图封住几处保命的穴位。
银针太软,舒太医努力了好几次,将银针刺入肌理之时,他就知道韩洲保不住了。
他还是闭上眼眸摸了好一阵韩洲的脉搏,可不论他怎么努力,都摸不到一丝浮动的节奏。
手下所触之温开始消弭,将韩洲抱在怀里的谢南星,透过层层衣裳,感知着这般冷硬。
他仰着头,他问:“舒太医,我怎么觉得韩洲有些冷?”
舒太医沉吸了极大的一口气,将那封住穴位的银针逐一拔出,舒太医转身朝着夏弘和钟元元所在之处跪拜。
他不知韩洲倒在这处的时辰有多久,但就如今这般僵硬而言,少不得已经死了大半个时辰。
就算是华佗再世,也无法将韩洲起死回生。
站在钟元元身后的夏域,看着那方才还肆意鲜活的性命,竟在这须臾之间彻底被抹杀。
惯来不会将良善用在自己身上的夏域,只觉手脚冰凉。
沈烬墨的鞭子不致命,却要了韩洲的性命,那便是夏弘早早就筹备了起来。
没有选择让韩洲悄无声息自在丛林深处,反而让韩洲死在众目睽睽之下。
今日这一出,既是在要韩洲的命,亦是在向他们这些活着的人,示威!
今日之君权早已失去道德与仁心之束缚,变成了一条遨游九天,吞噬人性的恶龙。
凡其张口,必然有性命之消逝。
此次是韩洲,下一次可能是夏陵,是沈烬墨,是这天下的每一个人。
后背生寒,夏弘必然不会因为只有他一个选择,而选择对他大发慈悲。
所以,下一个也可能是他,是旬湛,是他的阿娘。
夏域,怕了。
怕到偷偷攥住了钟元元的手,用力到发抖。
他不知道他和旬澜筹谋一场,等到来日真相揭晓,能否护得住他在乎的每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