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起,宫门大开,朝臣按着品级地位依次入了金銮殿。
日日都要送沈烬墨上朝的谢南星站在马车前室,直到那道笔挺魁梧的身影消失于眼底,他才转身入了马车。
车窗开得很大,马车里头没有摆上兵谏,杨槐手里得折扇被越扇越快,却还是压不住额头的汗。
酷暑晨间的风夹杂着丝丝凉意,旁人觉得依然有些热的体感,却是谢南星一年四季最沉迷的舒爽。
谢南星觑了杨槐一眼,带着点子洋洋得意:“都叫你莫要跟着我一道,好生在那有冰的屋子里待着,你偏不听,现在知道错了吧。”
“知错了了。”杨槐给谢南星续了半杯温茶:“但属下下次还敢。”
“定西郡如何?”
杨槐归来半月,这是谢南星头一次问起他生意上的事:“两个字,有钱。”
“这般有钱,不是藏富与豪商和官员,而是藏富于家家户户。”
杨槐又想了想:“现在的定西郡就是只要你不懒,那边人人都能吃饱穿暖。”
消息活络的谢南星都只听过定西郡走出了自然灾害之阴霾,却从未听说过定西郡比这神都百姓的日子都过得好。
这消息没有传到夏弘耳中,那可不仅仅是定西郡得官员百姓闭紧嘴,还要其周遭眼红的官员,都闭紧嘴。
最后才是沈烬墨将那些个漏网之鱼意图传到夏弘跟前的消息,尽数拦截。
定西郡的那位主子,还真是好手段。
他家沈烬墨和那位主子的合作,天衣无缝。
“财不外露,让手下人都管住嘴,莫让四海阁成了第二个双星楼。”
“主子您放心,属下都已经提点过那些人了。”
马车途径双星楼,曾经的人声鼎沸早已消失不见,间或几个想去又不敢去的顾客,将这铺子衬托得萧条极了。
“神都的据点还是不能丢,想点法子让四海阁悄摸着归来,最好开业那几日,你亲自带着人去闹到四海阁再也开不了业。”
受的委屈越多,这些个原本就要泄愤的百姓,才会越想护住四海阁,越想把银子往四海阁里使。
主仆二人就着这回程的路将四海阁扩张的事情谈妥,谢南星回家之后,就将自己埋进了书房。
曾经所有的变数都在沈烬墨和他周边,可近来暗流涌动之中,谢南星总觉得在这大夏山河的各处,都有些蠢蠢欲动。
手里握着笔在宣纸上将一个一个大字落下,约莫写了五六张大字,谢南星的笔停在了‘洲’字的最后一笔。
那棋局,那当着他面提及的东境大捷,那迟迟没有当着满朝文武公布的战况,都指向一人。
韩洲。
夏弘的警告不是那般轻飘飘的道不同不相为谋,而是谢南星如果不离开沈烬墨,那些曾经他在乎的人,都会得到吴辞修那般结局。
而谢南星不走,就只能将自己在不断重复的失去绝境之中,将自己内耗至死。
韩洲大胜之消息正式传回神都之日,便是他大难来临之时。
夏弘,好狠毒的心思。
谢南星从书桌前起身,绕着书房一圈又一圈的踱步。
沈烬墨会为了护住夏彻和陈萝机关算计,那是因为夏彻和陈萝都是关乎沈烬墨成败的核心人物。
可韩洲,从来都不是沈烬墨需要竭尽心力去护住的人。
谢南星,要护韩洲,要替这山河,留下一个能饮马沙场的将帅。
“阿槐。”
嗓音透着急迫,杨槐赶忙推门而入:“主子,你说。”
“你带着小高去将现下能买到的大夏地理志都买过来。”
捏住杨槐的手腕:“做低调些,莫要让任何人知道是谢府在要这地理志。”
天时地利人和,谢南星能掌控的东西不多。
地势之利极,是如今最有把握的东西。
金銮殿内因着前线大胜的战报而生了轻快,同沈烬墨并肩站在文臣最前列的旬相,透过殿内的人心浮动,竭力琢磨着夏弘如今的心中所想。
那封八百里加急的折子回到神都的次日,旬相就已经知道东境已胜。
而他手上有另外一封折子,已经被他压了有一段日子了。
而今日,就是那封折子面世的最佳时机。
走出队列,旬相朝着夏弘跪拜:“皇上,臣有本要奏。”
一言,让殿内归于平静。
夏弘点头,林公公高声道“奏。”
旬相在小太监的搀扶下起身,低头道:“东倭半月前来信求和,老臣一时不能辨其真伪,便瞩人去查探了一番。”
“昨夜又有一封由东倭天皇亲书之求和信递到老臣手中,老臣这才断定东倭求和千真万确。”
只字不提让人查探的结果,将这消息压制是旬相作为一国相爷,下意识对这山河的护卫之心。
毕竟夏弘曾在我军有明显优势之时,因着这一纸求和信,而让东倭全身而退。
如今战事之结局已定,在瞧见此等大胜之战局,又怎能忍着不将东倭连根拔起,以绝后患?
夏弘从林公公手中接过那份被译转过的降书,落在旬相身上的目光,寒光森森。
曾经在东倭之事上留下的屈辱,是旬相此生最大的败笔。
从韩氏姐弟带兵出征的那一日,旬相严防死守做的就是这从各个渠道来的求和之信。
他一人之生死再重,却也重不过这山河百姓之万年。
双膝跪地,旬相匍匐认错:“老臣手下之人无能,延误军情,求皇上惩治。”
片刻沉寂,夏弘将心头的闷钝吞咽。
转念一想,旬相这消息递得其实正当时。
夏弘的责怪,也在悄无声息收敛:“事关东倭,谨慎些也无可厚非。”
“但此事处置起来确有失偏颇,先罚旬相俸禄半年,相关人员之功过,责令吏部即日开始查探。”
旬相猜对了现在之君心,那便也能推测出君王如今握在手中的剑,下一步意图指向何处。
旬相的心,又如何能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