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算上两碟用冰镇过的果子放在楠木茶几之上,琉璃盏茶壶里氤氲的雾气透着凉,沈烬墨扶着谢南星起身,顺便同谢南星换了个位置。
让谢南星坐在了离日头近一些的那一侧。
天灵地补,有些时候比那些个汤药的效用更好。
钟元元将琉璃壶中的冰饮倒出,又将冰镇之后的果子切成小块放入玉碗之中,用勺子略微搅了几下,就推到了夏弘手边。
夏弘用完小半碗冷饮,再笑着看向眼前的四人,一点都没有要急着沈烬墨和田定算账的念头。
“现在见天儿的热,别说你们这伙子年轻人,就连朕这段日子不用点凉盏也受不住。”
“你们今日来的也正是时候,这琉璃盏中的冰饮可是元元因着朕怕热而亲手做的,若不是元元做多了,朕必然不会便宜你们。”
同沈烬墨和夏域的游刃有余不同,田定听了这话便赶忙跪地磕头谢恩:“微臣谢皇上隆恩。”
夏弘眼皮都没抬:“田卿先好好坐着用完这凉盏,沉一沉心思。”
战战兢兢起身,田定学着身侧夏域做凉盏的手有些颤抖,一个不慎将指尖划破,田定也只敢混着冷饮将鲜血咽下。
这状似午后茶会的闲散时光,并不意味着夏弘不追究今日之事。
他意味着,夏弘只想找田定一人,追究今日的事。
夏域品了一会子眼前的阵仗,一下子就知道今日这一出同自己的干系。
并不将即将发生的事放在眼中,夏域鬼使神差回头看了一眼,继而光明正大的就着果子赏着谢南星那一副被精细收拾过的容颜。
此时的沈烬墨正将谢南星给自个儿切的的果子端了起来,倒了一大半到自己的碗碟之中。
又在谢南星有些可怜兮兮的目光下,又退了两块果子回去,紧接着又略微倒了一点点冰饮到谢南星玉碟中。
眼前的谢南星正小口吃着鲜甜,沈烬墨也没忘低声劝慰:“如今虽热起来了,但你还是不能贪凉,不然晚上肚子又要疼痛。”
谢南星推了沈烬墨的手背一下:“我晓得了,皇上还在,你莫要管我。”
“好,都听你的。”
沈烬墨话说得好听,但还是一个劲儿的照顾着谢南星。
也不能说是照顾,似乎有些在防着谢南星。
活像谢南星多吃一口,就会将这副身子骨吃到颓败一般。
凑到一处的两颗头颅与皇宫的克制巍峨格格不入,压低的哄劝之语,更是同这洛安城见到的沈烬墨完全不一样。
沈烬墨在把有夏弘在的地方当家,他在展露他对夏弘的依赖与信任。
而沈烬墨想要展露的,夏弘自然感受到了,且他因着这般感受,而笑容满面。
“元元你瞧,这小两口倒是比这满洛安的夫妇都显得更恩爱。”
钟元元侧目看了一眼,从袭嬷嬷手中接过团扇,亲自替夏弘驱散着热意。
“这般才算没有辜负皇上赐下的恩典。”
没有夏弘,沈烬墨和谢南星这辈子都无名无份,恩恩爱爱也都是夏弘的功劳。
目光收回的那一瞬,瞥见了田定的拘谨。
夏弘带着些许打趣的意味唤:“田卿…”
方听到夏弘唤自己的姓氏,田定就赶忙双膝跪地,匍匐在夏弘跟前,磕头高声道:“微臣在。”
这打趣落在了实处,跪在夏弘眼中的田定,是一个能逗主子开心的玩意儿。
开怀大笑,夏弘指着田定道:“哈哈哈,长…元元你瞧瞧,田卿这般模样活像朕要吃了他一般。”
钟元元迎合着夏弘这一指,看了田定一眼。
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只是转头替夏弘将空了的玉碗续上了冰饮。
钟元元对对侍卫司的归属,没有什么兴趣。
对今日这般含有别样试探意图的小宴,并不喜欢。
对于通过折辱人来换取乐子的事,更是觉得厌倦。
钟元元的沉默让夏弘的预约大打折扣,不满开始将周遭笼罩,最后尽数落在了田定身上。
连主子都无法哄到开怀的东西,留着也没用。
此刻的田定仿若赤脚走在刀尖之上,但凡行差踏错,今日就会身首异处。
沉沉几度呼吸,田定克制住嗓音的颤抖:
“得见皇上和娘娘,便如见了那救苦救难的活菩萨,若有失仪之处,请皇上和娘娘责罚。”
“朕听说田大人家中世代经商,还曾入股了南星的双星楼?”
被夏弘提及的双星楼,让谢南星精神头一振。
谢南星捏了捏沈烬墨的食指,双眸对视的那一瞬,谢南星便明白今日这一出亦是出自沈烬墨之手。
目的吗,是将光明正大切割的机会递到谢南星跟前。
而此刻跪在夏弘跟前的田定,成为了玉碟中被人分食的冰镇果子。
眼前坐在的三方势力,决定了侍卫司来日的死与活。
谢南星直迎上夏域那灼灼欣赏之眸光,抬眼低眉的瞬间,嘴角的弧度有些干涩。
似乎是在提醒夏域收敛些目光,实则是提醒夏域,有些人不当要。
被谢南星这一看,被谢南星这一紧张,夏域反倒笑了出来。
谢南星,可太好玩了。
他这一笑沈烬墨就不乐意了,凌厉的眸子染着警告落在夏域身上,才将夏域的目光给逼退。
而跪在地上的田定瞧不见这周遭之人目光流转之间的深意,但这句“世代经商”的提点,便将君王的鄙夷展露。
可田定猜不准夏弘这提点之后,想要的最终结果。
原本就有些热气的午后,给田定身上这猛蹿的汗,找到了最佳理由。
失去沈烬墨庇佑的田定,面对夏弘这一国之君,惶恐到连开口都不敢。
一言差,那便是九族命。
谢南星那惯来温暖的眉眼看向田定,寒凉一点一点取代温软。
继而将被沈烬墨握住的手抽出,谢南星从太师椅上起身,朝着夏弘跪拜。
“皇上,有些人不思知恩图报,如今还敢在这等日子同沈大人针锋相对,甚至不顾皇家体统闹到了您和娘娘跟前,这等人草民自当不再同他有任何牵连。”
“今日草民便会将双星楼的账簿送到田府,同田大人切割开,自此双星楼同田大人再无一丝瓜葛。”
田定抬头看着挺直腰杆跪在他跟前的谢南星,“切割”二字,宛若迷雾之中的一道光,直击田定天灵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