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弊权衡摆在眼前,韩洲站在忠勤侯眼前,久久未能生出任何动作。
将韩洲握在手上的银枪放到兵架之上,韩侯拉着韩洲坐到自己对面。
挨了上百鞭子都不带落泪的人,如今当着韩侯的面泪湿衣襟。
接过管家递过来的帕子,替韩洲将手上的泥土和指甲中的干涸的血腥擦拭。
这些年来,韩侯当爹又当娘,他知道这等时候他要做什么,才能让自己的儿子冷静下来。
韩侯替韩洲倒上茶水:“洲儿可知晓,太傅让你拜师的前一日,同我说过什么吗?”
仰着那张被泪水铺满的脸,韩洲抿唇摇头。
将手帕递到韩洲手中:“擦干净,别哭得这般娘们唧唧。”
韩洲接了帕子,低着头将脸上得湿痕擦干。
他的儿子大了,这肩膀也能扛得起真相了。
“太傅在拜师前一夜,同我将此生所有的遗憾,混着酒水一道摆在了棋盘之上。”
“当年你阿娘的棺椁尚且停在院内,九道强召回神都的金牌接连落下,你和淑儿却已沦为帝王手中人质。”
“内外交困,我被迫拔营回神都,摆在眼前的却是昔年友人被斩长街,一朝君王却频繁将怀疑与试探,落在我身上。”
“为安了君王的疑心,为让你们姐弟平安长大,这两条世人以为废在战场上的双腿,却是我亲手废掉。”
“为留下虎威军这张保命王牌,我只得选择让淑儿入军营,将你这天赋异禀的嫡子,养成了一无法征战沙场的纨绔。”
韩侯的一生,是委屈求全的一生。
如今回首向来萧瑟处,却是,从未得过圆满。
“太傅同我说,我不当以自己之遗憾,而剥夺你成为自己的机会。”
“我更不当让你不知自己为何而活,荒废了这将星天赋。”
“所以,洲儿,我听了太傅之言,而太傅,遂了你的心。”
听到韩洲提及皇上的那一瞬,韩侯就转变了要制止韩洲复仇的念头。
他将太傅之情义摆在韩洲跟前,他知道他的儿子会做什么选择。
他们的这位君王啊,步步为营。
吴辞修的案子前脚盖棺定论,沈烬墨后脚离开神都。
如今这神都百姓刚被沈烬墨的雷霆手段震慑下来,他又赶忙召韩洲回神都。
而随着韩洲一道回神都的,是东境战事的重大突破。
吴辞修一走,先是大胜一场,接着战船就成了?
这等天时地利在前,但凡夏弘安排些许人藏入百姓之中造势,日复一日之下,吴辞修这通敌叛国之罪,指不定就要深入人心了。
韩侯,怎么可能让这吴辞修真背了这莫须有的罪名?
不仅他不能,他的儿子为人徒儿,更不能。
良久沉默,眼见韩洲的眸光从无助,化作坚定。
韩侯又道:“如今你被皇上召回神都,被太傅之死逼得和沈烬墨刀剑相向,你出了事,阿爹又要如何去见你泉下的阿娘?”
提着茶壶替韩侯续上茶水,韩洲有了决定。
那无人敢讨的公道,韩洲亲自去讨。
“阿爹,人生在世,除了强弱还有对错。”
“儿子得师父悉心教导,才能此次化险为夷。”
“大丈夫生于世,血仇在身,明知会败,亦要拼死一试。”
沈烬墨死了,他用余生还谢南星。
他死了,那他也会祝谢南星顺遂安康。
将方才放在兵器架上的长枪取下,递到韩洲手中:“洲儿,阿爹希望你比我幸运。”
目送韩洲执着银枪离去,韩侯拧眉长叹。
山河为棋盘,人人皆是被夏弘握在手中的棋子。
韩洲这颗棋子今日若不直闯谢府,一味按照帝王之心朝前走,那的儿子,迟早要被困死在这神都。
韩侯不希望他的儿子如他一般,成为被权力困在神都的一头巨兽。
若幸,走出去,才有机会翻了这棋局,下一盘新棋。
若不幸,死了,也当是肆意纵情地一生。
斜阳映长街,银枪扫落日。
韩洲从马背之上一跃而起,冲破谢府一众府卫之阻挠,朝着谢府正院而去。
墨平听到动静从屋内冲出,感知着前方内力的波动,直接拔剑迎敌。
墨平带着二十余名侍卫竭力应付韩洲,不过两盏茶的功夫,便展露出了吃力。
握剑的手臂和腰背已经见了红,握住长枪的将军却安然挺立。
墨平竭力用手臂锁住的银枪,韩洲握紧长枪译一刺一手再一抖,墨平手里的利剑便落了地。
银枪步步紧逼,落在墨平的脖颈之上:“我不杀无辜之人,让沈烬墨出来见我。”
墨平抿唇,眼中是不惧生死坦荡:“韩世子确认自己所听,就是真相吗?”
墨平也不知道什么是真相,可墨平却知道,这外头口口相传的,不是真相。
谢南星说过,他的主子是无辜的。
那他的主子,就是无辜的。
沈烬墨踏着稳健的步子从府外归来,沉默抽出腰间软鞭,将墨平从长枪之下救出。
微手一抬,院内的所有仆从和侍卫在沈烬墨的示意之下,都退出了正院。
“我长你数载,让你十招,输了就赶紧滚。”
未到万不得已,吴辞修托付到他手中的人,沈烬墨不会杀。
含恨的眸子在瞧见沈烬墨的一瞬,腥红的血丝一根根炸裂。
狠狠咬住齿关,韩洲手里握着的银枪朝着沈烬墨的命门刺去。
且退且挡过了十招,长枪和软鞭在空中正面交锋。
凡两人所过之处,是一地凌乱的破碎。
从正院打到后园,又从后院打到正门,沈烬墨和韩洲身上都带挂了红。
对于两个从死战中走出来的人而言,这等不要人性命的伤,都不算伤。
府门之前汇聚了不少百姓,府卫在沈烬墨的示意之下,将围观百姓驱逐。
软鞭锁在韩洲腰间,朝着府内一甩,胶着的对战重新回到后院。
厮杀良久,沈烬墨的耳廓骤然一动,战斗的速度骤然变快。
软鞭将长枪缠绕,沈烬墨猛然用力卸掉韩洲的长枪。
连续几个回旋踢将韩洲踢倒在地,一脚踩在韩洲胸口,长鞭锁住韩洲的喉管。
施加在韩洲胸口的力量不足以将韩洲的胸骨踩断,却也不能让韩洲逃脱沈烬墨的束缚。
两双眸子静静对撞在一处,一人眼中如墨,瞧不见一丝情绪。
一人肆意眸光之下,是杂糅在一处无从分割的复杂情绪。
熟悉的气息越来越近,沈烬墨骤然松开了对韩洲的束缚:“赶紧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