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椅之上坐着的君王威严万分,金銮殿内满朝文武低低垂首,跪在大殿正中央高举状纸的是谢南星。
审视的余光越过遮挡,纷纷落在谢南星头上,其中有大理寺卿的目光最为尖锐。
“谢南星,你越过大理寺敲响万民鼓,到底是有何等天大之冤要申?”
谢南星的案子左右都逃不过沈烬墨,如今沈烬墨人在他地牢内关着,定下死罪的证据亦是由谢南星呈上,今日竟然直接越过他敲响了万民鼓。
这不就是端碗吃饭,放碗骂娘。
今日这一状不论成与不成,他大理寺都要落人笑柄。
谢南星也不在乎大理寺这一问中带着的怨气,有些人纵然无能,却是容不得旁人说破。
“皇上,草民今日前来,是为替沈烬墨鸣冤!”
夏弘没有示意,这金銮殿就无人敢接谢南星这一纸诉状。
大理寺卿朝前走出一步:“谢南星,月前由大理寺代为呈送核查之证据,难不成不是有你亲自调查出来的?”
谢南星保持着匍匐跪地之姿,拔高的嗓音并无一丝心虚:“那些证据,的确是真。”
“今日张口闭口沈烬墨是冤枉的,又是何等居心?”
厉声质问,大理寺卿将愤怒摆在明面之上。
亏沈烬墨被羁押在大理寺之时,他给谢南星开了那么多方便之门。
谢南星简直就是忘恩负义。
这一瞬的大理寺卿自然早就忘了,他愿意开这方便之门的主要缘由是夏弘松了口,次要缘由是谢南星往他手里送了十万两银票。
谢南星朝着夏弘所在之处再三叩首:“太傅为沈烬墨所杀千真万确,然沈烬墨杀了太傅,是因为太傅,该杀!”
一言,令所有低头的文武百官,猛的将头颅抬起。
眼中震撼与愤怒交叠,一双双藏在朝服下的手,紧紧攥住。
但凡不是在这金銮殿上,他们必当撸起袖子直接对谢南星动手,好教教谢南星何谓这世道的礼义廉耻。
夏弘将这满朝文武的心绪起伏收入眼中,威严的眸子未起波澜,心头却为自己除了吴辞修的决策,暗自兴奋。
站在一侧的夏陵看了一眼龙椅上的君王,却也看不懂夏弘慢慢收敛的眉梢所蕴含的别样意味。
谢南星前脚认了沈烬墨杀了吴辞修的罪,后脚花了大笔银子将那些个能翻供的证人尽数送出神都,现在他手里,又能握住什么证据?
夏陵在思考自己今日之立场,而他的立场要基于利弊之权衡。
一国之君的威严沉沉笼罩住金銮殿,暴风雪无孔不入,谢南星弯下的腰背,却在慢慢挺直。
“太傅当杀,沈烬墨是在护大夏河山,求皇上重审此案,莫让忠臣含冤而死。”
含着颤抖的嗓音在金銮殿内回荡,夏弘一步一步走下金阶,龙靴及龙袍印入谢南星眼底。
“谢南星,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从帝王口中落下的这一言,如有千斤之重。
谢南星将状纸高高举过头顶:“草民所言句句属实,请皇上明察。”
畏惧让眼泪落下,自责令指尖颤抖。
谢南星,寸步未退。
夏弘低头接过那薄薄的宣纸,上头那板板正正的每一字组合在一处,合成了一份触目惊心的陈述。
夏弘捏在手中的状纸的边角生了褶皱,良久沉默之后环视四周,先将这一纸诉状递到了夏陵手中。
看完这状纸后,夏陵悬着的心总算死了。
就算沈烬墨为万民所怨恨,就算杀了沈烬墨能收尽万民之心,夏弘也不愿意放弃这个愿意为夏弘生,为夏弘死的沈烬墨。
夏弘已经不在乎这可以随意拿捏玩弄的民心,他在乎的只有他能不能尽情享受属于他的权力狂欢。
可沈烬墨若是被放了出来,他这个手里握着沈烬墨藏在暗处证据的人,又是否能遭受得住沈烬墨的报复?
夏陵,不能让沈烬墨活着走出大牢。
夏弘见夏陵迟迟未动,出言催促:“陵王看完了,就递给平南和这满朝文武,一道看看。”
夏欣从夏陵手中接过这张状纸,一目十行。
带着厚茧的手抚过宣纸上微微凸起的细小弧度,目光从宣纸上挪到了谢南星身上。
谢南星啊,在写状纸之时,必当涕泪满衣襟。
也真是,苦了他了。
夏欣将状纸往下递了出去,抿唇闭眸之后,略微沉重的吐息将她心头的愤懑和不满展露。
小半个时辰过去,这满朝文武都已对这状纸上的内容一清二楚。
可无人敢率先开口质询。
不是不会质询,而是这满纸荒唐言,没有质询之必要。
陈国公挪步走到谢南星跟前,蹲下身子和谢南星平视:“谢公子,你我虽从未打过交道,但我一直都觉得你是一个识大体的好孩子。”
“老夫想劝劝谢公子,莫要因着一己之私,而毁了一代人心头的信仰。”
谢南星唇角浅勾,两行清泪从闭上的眼中落下。
却因着陈国公的阻挡,无人窥见分毫。
再开嗓,鼻音重了几分。
“定国公同草民都不过是史册一浮尘,而太傅,亦是。”
“沧海亦能变桑田,太傅,缘何不能变?”
陈国公看不懂谢南星的这两行泪,可心头生出的不忍,让他选择了护住谢南星。
“谢公子,今日你若认了是你无理取闹,老夫愿意同众位同僚一道奏请皇上,保你性命。”
谢南星一手撑在金銮殿冰冷的玉砖之上,竭力挺直的腰杆生出站立的欲望。
久跪的双腿酸麻异常,将那刚刚立起的人,生生压弯。
既无力站立同群臣对峙,谢南星就算跪着,也当打赢这一仗。
“各位大人身居高位,一言一行都能引得这大夏山河生出波澜,手里握着这般权势,便都相信自己真的拥有能使山河动荡的滔天本事。”
“可草民不知各位大人可否想过,你们所谓的本事,不过是权力替众位大人披上的华服。”
“若脱下这华服,草民同各位比起来,谁更胜一筹,犹未可知。”
“人心易变,你们因沈烬墨手握重权不与你们同流而非要置他于死地,可这世间有我谢南星在一日,有我谢南星活一时,我便不会停下为他击鼓鸣冤的步子。”
陈国公在身后朝臣的搀扶下起身,沉吸一口凉气后,朝着夏弘躬身:“请皇上,审案!”
案子开审,谢南星便会有了回头路。
输了,便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