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日转瞬即逝,风雪重新攻占了神都的年关。
忙碌了一整年的洛安百姓难得空闲,家家户户忙着除旧迎新的同时,也会带着子孙拿上祭祀之物,去往祖坟祭拜祖先。
今岁不同往年,这些个平头百姓家里有余粮的,会带上两份祭仪。
就连那种家中穷苦堪堪度日的,祭拜祖先之时也会多烧上三炷清香。
一份给自家祖先,一份给那不知最后魂归何处的老者。
谢南星带着陆白站在梅山之巅,双手合十看着山下绵延的香火。
不知太傅所说之终青山落在山河何处,谢南星只能抬头望天。
泪光氤氲之间,三柱心香伴随着人间香火一道,直达天庭。
“你说这么多人都在祭奠太傅,指不定人人都在告诉太傅,沈烬墨元宵之后就会被斩首。”
“你说太傅会不会真的就信了?”
话头落下好一会,陆白才知道谢南星问的是他。
“不会。”
陆白不了解吴辞修,可陆白极相信沈烬墨。
“大人有九条命,他不想死,谁都杀不死他。”
这话从陆白口中说出,就不是夸张,而是事实的简单陈述。
在过往的十数年间,沈烬墨死里逃生的次数太多。
多到陆白这常年护在沈烬墨身侧的人,觉得沈烬墨不论在何等情状,都能化险为夷。
嘴角弧度浅浅,笑意却不达眼底。
陆白觉得谢南星越来越像沈烬墨了,谋算千里,动手必然要刀刀见血。
可两人,还是不同的。
一人挂着笑颜做着笼络人心之事,一人眉眼凌厉大行杀伐之举。
转头沿着人际鲜至小路朝山下走去,谢南星这身子骨可不能多吹这山风。
今日待吴辞修看过这人间烟火,来日入梦,谢南星也能言之有物。
“陆赤的事,处理好了吗?”
“两位分主相互佐证的证供递了上去,夏陵那边派人来杀他灭口,我们先他们一步将人杀了。”
“就在我们清理尸首之时,他们的人赶了过来,交手之后各有伤亡。”
敢来杀人了,那就是对那些证据都满意了。
回到谢府,谢南星就将所有人都叫到屋内。
地暖将寒意阻隔,这些个在外头奔波的人在屋内待了一会子,就出了一身汗。
谢南星坐在摇椅,闭着眼睛伴着众人禀报的嗓音,一下一下轻轻晃动着。
惬意中透出的灵巧,状似压根没把这些个消息放在心上。
杨槐将最后一句话落下,谢南星才懒洋洋的睁开眼睛。
将盖在心口的皮子往上拉了拉,谢南星觉得还是有些冷。
“将所有证据全部梳理一番,明日早朝前带着证据去宫门。”
谢南星没有说他要去宫门做甚,但墨平当即觉得头皮一紧。
双膝跪地,两手落在摇椅的扶手上:“主子,您要去敲万民鼓?”
墨平这话落下,杨槐当即确认谢南星的确要这般做。
如今万民皆要沈烬墨的命,谢南星只有经由百官审问,才能将这案子彻底翻掉。
蹲在谢南星身侧,杨槐用哄人的语气道:“主子,敲万民鼓要挨上三十大板,有些得不偿失,咱去找大理寺讨要这公道。”
谢南星坐直身子,拍拍杨槐的脑袋:“万民所指,大理寺无人敢审此案。”
以民告官,告的是这彪炳史册的一国太傅,这天下除了那一方金銮殿,无人敢审!
墨平绞尽脑汁,慌忙道:“奴才替您去求长公主,让长公主替大人去讨要这公道。”
“母子亲情已断,此事,长公主无立场去将证据呈上。”
“还有明王,对,还有明王,明王待您一贯极好,他必然愿意帮您。”
“从我选择留在神都开始,我便不再是明王伴读,而明王与我,再无瓜葛。”
条条大道皆可至皇宫,可每一条大道,都不是谢南星这个没有官身的百姓可以去走的。
男子之身,纵同当朝一品大员成婚,属于沈烬墨的荣耀没有一丝是能分给谢南星的。
谢南星拥有的,从始至终只有半个沈烬墨。
另外半个,早就许给这片山河了。
谢南星从摇椅上起身,将跪在地上的墨平搀扶了起来:“我和沈烬墨已然入了淤泥,不要牵连旁人,是我和沈烬墨心底最后的善。”
墨平重新跪地,抱着谢南星的腿哭得狼狈:“您若出事了,您让大人怎么活?”
“瞎说,他好好活着,我也会好好活着。”
“主子,您若非要这样,我今夜便去牢房找大人告状。”
这话,是杨槐说的。
谢南星听完走到门口,看着这院内风雪:“你们若拦,便换个主子吧。”
屋内仰起的头颅颗颗垂下,落在柔软地毯上的泪,是无法护住谢南星的无助。
曾经的谢南星的确只给了沈烬墨救他的契机,可事实又何尝不是,只有沈烬墨能护住谢南星呢?
拿出衣袖的帕子,谢南星转头再度将墨平扶起,笑着擦干墨平额头上的鲜血。
“都去吧,莫要让我白白挨了板子,还输了官司。”
“成大夫也早就找来,我想等沈烬墨回家那日,我是醒着的。”
杨槐知晓谢南星心意已决,强忍着眼泪将墨平拖出了屋内,入了正院暖阁。
商讨到一半,杨槐提着茶壶入了卧房,此时的谢南星正埋头写着状纸,小高正沉默的将地上的写废的宣纸收拾。
整个谢府无人啜泣,无人喧闹,亦无人哭泣。
给谢南星倒上参茶杨槐便再度离开了。
站在正院门头下,杨槐想到了韩洲。
若是今时今日的韩洲在神都,他会不顾这神都所有的暗里浮沉,带着谢南星手里握着的证据,送到夏弘跟前。
哪怕,事关吴辞修。
哪怕,这一场诉讼,输了会身败名裂。
杨槐有一次自私的奢想,为什么他的主子,从一开始遇到的不是像韩洲这样的儿郎呢?
这世道,对他家主子,好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