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的光亮开始消散,纵未曾受伤,眼前的人儿亦瞧不出一分原本的模样。
脑海画面飞蹿,有山下瓦房藏在刺客尸首下装死的谢南星,有躺在寒风凛冽的板车上的谢南星,有被杨槐护在身下通身鲜血的谢南星。
每一个狼狈的谢南星,都比不上眼前受万民唾骂的谢南星的惨烈。
谢南星不是他沈烬墨,从未行恶,竭尽自己全力意图护住这片山河的谢南星,缘何要受这般欺侮?
放在心头的那杆秤开始摇摆,压在后背的沉重开始摇晃。
摆在眼前的惨痛,让沈烬墨开始质疑自己朝前走动的每一步,又有何价值?
连一个谢南星都护不住,沈烬墨又有什么资格活着?
手下的软鞭还是失了控,围在谢南星周边的百姓,被沈烬墨生生打到在地上翻滚。
谢南星平静的眼眸骤然起了风波,反复开合的唇,将理智无声的砸入沈烬墨心坎。
将沈烬墨整个人都砸得七零八碎。
谢南星在说:“太傅,不能白死。”
谢南星在说:“夫君,莫怕,不疼。”
谢南星又说:“沈烬墨,我爱你。”
爱你爱到,能将这世间所有的苦难,酿成甜蜜。
山河仍在夏弘掌心,民心重归夏弘手中。
集军权与君权于一身的夏弘,掀不动。
囚车内的沈烬墨阴翳到令人窒息。
尾随沈烬墨和谢南星一路的百姓在这般窒息之下,费力求生。
没有离开,更不敢离开。
他们害怕他们一离开,沈烬墨就会直接杀了这些御前侍卫,带着谢南星逃出神都,逃脱律法制裁,去过上连吴辞修都没有过上的好日子。
他们的确比不上沈烬墨的逆天修为,可他们愿意拿命,斩断沈烬墨的逃生之路。
“皇上驾到。”
一万御前侍卫开道,动乱武力镇压。
雕刻着龙首的太师椅被抬下马车,坐在囚车里的沈烬墨被缴了鞭子,新的手脚镣铐重新束缚住了沈烬墨的所有行动。
谢南星同所有百姓一般,朝着那御用马车匍匐跪地:“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林公公搀扶着夏弘走出马车,看着这一眼望不到头的的百姓。
心中想的却是,这等乱民,就当被杖毙!
心中纵起暴怒,夏弘眼中却满是怜悯。
“夜深天寒,给跟了一路想替太傅尽尽心意的百姓备点热茶。”
“奴才遵命。”
一盏添了白糖的热茶,一万铿锵立在寒夜的御前侍卫,一位威严又不失怜悯心的君王,让眼前这些宛若无头苍蝇四处乱撞的百姓,找到了主心骨。
沈烬墨被从囚车上压到谢南星身侧,被护在怀中的狐狸皮子未曾沾染一丝污秽,带着沈烬墨心头的炽热,将谢南星牢牢包裹。
一国之君的目光从沈烬墨身上落到谢南星身上,眸间浮动的异样让林公公这般老人当即知晓,夏弘对谢南星的狼狈很满意。
夏弘对沈烬墨纵容谢南星比自己更狼狈,更满意。
夏弘不再想要考验沈烬墨对自己的忠心,他反而开始考虑将所有会影响沈烬墨忠心的人,全部从沈烬墨身侧剥离。
“谢南星,朕没要你的命,没诛你的九族,已经是看着沈烬墨往日的功劳上,给他的夫郎多留了一条活路。”
“你今日这般举动,对得住朕的这番恩典吗?”
看着夏弘那在太师椅手靠上不住敲动的指尖,想着夏弘在此等情状之下提及的功劳,林公公觉得夏弘对沈烬墨的纵容与喜爱,太高了。
高到,超出了主子对一柄剑的喜爱之情。
谢南星将藏在大氅中堪堪回温的手抽出,朝着夏弘再度磕头。
嘴里说的,是他和君王心知肚明的谎言:“草民这段日子一直未在神都露面,是因为有人告诉了草民些许太傅之死的秘辛。”
“沈烬墨是被冤枉的,求皇上明察。”
夏弘看着眼前这因着信口雌黄而内疚到发抖的谢南星,一直压在夏弘心头的难题,在这一瞬有了选择。
在这人人畏惧肃查此案的朝堂之上,只有谢南星,才会义无反顾的将夏弘想要的答案摆到夏弘跟前。
“你可有证据?”
谢南星撑在冰雪中的手紧紧握成拳头,尚且不明帝王心中想要答案的谢南星,哪里敢胡乱捏造由头?
“草民手中之证据尚且构不成完整证据链,如今不敢上呈皇上,污了皇上的耳目。”
民心再度震动,反驳的言语从人群中传来。
“谢南星,你连证据都没有,凭什么要求皇上重审此案?”
“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沈烬墨是狼心狗肺的东西,你也是!”
谢南星极缓的抬头,接住了这从天而降的绝佳话头:“你们都说是我夫君杀了太傅,又有何等证据?”
“你们,又凭什么让我夫君为这毫无证据的事,付出性命的代价?”
不乐意的人很多,七嘴八舌的由头却未能触及痛点。
“大理寺在太傅府查了那么久,最后沈烬墨被抓入皇宫定罪,这不都是铁证吗?”
“也就是说,你们都没有看见,如今种种皆只是阿顺叔的一面之词?”
从人群中砸来的臭鸡蛋被沈烬墨一手拦下,直接砸到那扔鸡蛋的百姓头上。
人群的喧闹因着沈烬墨的挑衅,和谢南星的反问有了失控的趋势,夏弘一个眼神,带头闹事的百姓被压了下去。
到此,谢南星确认如今的夏弘,想要沈烬墨活。
而沈烬墨杀了吴辞修的证据,大理寺卿必当没有。
从地上起身,谢南星提高嗓音,再度反问:“你们谁手里握着确凿证据,能证明太傅是沈烬墨所杀?”
“我……”
一人颤颤巍巍从人群中起身,举起了手。
“属下是侍卫司的人,那日亲眼见沈大人入了太傅府,又亲眼见沈大人手里握着沾血的长剑,从太傅府离开。”
“所以就算是你们这些保护太傅的侍卫,也无一人亲眼看到那染血的刀是沈烬墨刺出,更无法证明那刀刺向的是太傅?”
“甚至于,都不能确定那日的院内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若说有人在那时潜入太傅府杀了太傅,我夫君感恩太傅教导,持剑追杀那刺客,是否也说得通?”
“不论哪种情况,你侍卫司都逃不脱一个失职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