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侍卫骑马来到谢府正门,未如过往一般横冲直撞,而是等得到应允之后才敢进入府内。
他们从未抓过这样的镇静的嫌犯。
从大门到正院,不论仆从还是守护谢府的同僚,无一人生出抵抗之意图,无一人对眼前发生的这一切,生出任何慌乱。
夜色方起,孤月无星。
谢南星坐在书房的木阶之上,沈烬墨曲着腿躺在谢南星腿上,他已经躺了一整日。
白日看日,黑夜看月。
日月之精华无法令沈烬墨死而复生,谢南星怀里的温暖,却能。
御前侍卫朝着沈烬墨单膝跪地,虔诚的嗓音透着畏惧:“沈大人,皇上有令,即刻将您逮捕入宫。”
纵被夏弘下令以犯罪之身提入皇宫,可御前侍卫却无人敢小看沈烬墨。
在一国之君的眼中,吴辞修也不过是一个臣子,若非要说,也不过是一个抢了一国之君民心的臣子。
沈烬墨曾经杀了多少臣子,不还是全身而退了?
无需给这些人任何交待,沈烬墨从谢南星怀中离开,知晓谢南星被压了一整日的腿早就麻了,沈烬墨将谢南星抱在怀里,朝着寝房而去。
他自己穿着的还是从太傅府出来的那身衣裳,片刻不敢离开他的谢南星,自然也没有换下那身沾染吴辞修鲜血的袍子。
谢南星仰头看着沈烬墨的下颌:“夫君,梳洗干净再入宫,可好?”
沈烬墨停在原地,低头看了谢南星好久好久。
直看到冰消雪融,春华秋实,满载而归。
“好。”
仿若两尊入定菩萨的主子终于动了起来,杨槐和小高赶忙带着一众仆从忙碌了起来。
沾满鲜血的衣裳被谢南星整整齐齐叠到一处,看着放在一侧的两身换洗衣裳,谢南星朝着杨槐使了个眼神。
不多时,沈烬墨那套墨色的里衣,换成了素白。
谢南星从里到外穿的衣裳比之往日更为肃静。
只是白色的常服,并不是素缟的孝服。
沈烬墨杀的人,谢南星没有资格替曾经的老者,披麻戴孝。
夏弘,不会允许。
亲自替谢南星穿好衣裳,沈烬墨贴在谢南星耳畔道:“乖乖,若能离开神都,便要离开神都。”
谢南星朝着沈烬墨笑:“好。”
可沈烬墨看着这一笑,便知晓了谢南星心中的选择。
“那,好好照顾自己,可好?”
谢南星重重点头:“好。”
谢南星提着灯笼,和沈烬墨十指相扣走上北风肆虐的神都官道。
身后跟着两百押解沈烬墨的御前侍卫,不明就里的人一瞧,反倒觉得沈烬墨是他们需要用心护着的主子。
陪伴止步于宫门,沈烬墨将谢南星抱在怀里。
吸了满腔带着谢南星身上清淡药味的寒气,沈烬墨才从谢南星怀中移开。
将杨槐一直拿在手里的手炉递到谢南星掌心,沈烬墨捏了捏谢南星的耳垂:“小南星怕不怕啊?”
一声小南星,又让谢南星的眼眶蓄满了泪水。
今朝入局,拒绝在沈烬墨危难之时离去的小南星,再也没有退路可言了。
选择和沈烬墨同进退的谢南星,没有独善其身的机会了。
谢南星举着灯笼微微侧头,笑吟吟问:“小墨会不会陪小南星一道过年呀?”
“不知。”
沈烬墨听到了林公公的脚步声:“小南星,不要怕。”
“我若不能陪你,你自己也要好好过年。”
沈烬墨将谢南星的点头看进心中。
他的乖乖,他的小病秧子,又长大了。
长大到能亲眼目送他入了这皇宫囚笼,却没有落下一滴眼泪。
长大到做好亲自将他带出囹圄的准备准备。
可长大的代价,是不是太过惨痛?
林公公将沈烬墨带进了皇宫,谢南星看着沈烬墨的背影。
“我什么时候能给你来送换洗衣裳啊?”
声音不大,沈烬墨听到了,沈烬墨也回头了。
可关闭的宫墙,却将沈烬墨的回头遮挡。
旬湛看着谢南星这哭唧唧的模样,主动迎了上来。
“谢南星,囚犯都是有囚服穿的,哪里需要你来送换洗衣裳?”
谢南星看向旬湛的眸光带着凶狠,生平头一次觉得旬湛这张嘴还不如不要。
旬湛却压根没把这凶狠看进眼中,直接拉着谢南星的手腕,就让他上了自己的马车。
惯来不会让除沈烬墨之外的任何人将谢南星带走的陆白,头一次没有阻挠旬湛的行为。
他放任旬湛把谢南星带走后,带着谢府的仆从坐上了回谢府的马车。
数百年的钟鸣鼎食之家出行所用之马车,精细中惯来都会透着奢华。
而今日的马车透出的却是庄重和古朴。
香炉内还燃着的三柱清香,旬湛应当已经等了他一会子。
他的夫君啊,永远都是这般。
但凡他自己无法妥帖护住谢南星,便也会竭力会谢南星无虞。
这次都用上旬湛了,那谢南星眼前的困境,则是生死之间。
推开窗户看着那走原路回谢府的马车:“有人要杀我?”
“沈烬墨杀的是三朝太傅。”
“是两袖清风,怜悯众生,将百姓当作自己儿女在看的太傅。”
“他,是活着的神明。”
旬湛嗓音透出嘶哑沉闷,将他心头的痛苦昭示于人前。
如他们这般早就知晓吴辞修结局的人,都会哀恸至此。
这神都之内过半的百姓,如今必然都恨不得生啖沈烬墨的血肉。
宫城太高,他们跨不过宫墙替吴辞修报仇,首当其冲的就变成了谢南星。
谢南星将窗户合拢:“你要带我去哪?”
“送你离开神都,去外头庄子避一避,待到风头过了再回来。”
将谢南星送出神都的话,是谢南星今日第二次听到。
“我哪也不去,我要待在家里等沈烬墨回家。”
旬湛并没勉强,将第二条路摆在谢南星跟前。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来自旬湛对谢南星处境的剖析。
“小九下帖子请了几位大儒来明王府讲学,让你去明王府陪几天,待到这些大儒都走了,我再送你回家。”
“大儒?”
谢南星语气有些不辨意味,不分黑白:“他们不才是最想要将我杀了的人吗?”
“旬夫子,我不能死的。”
谢南星不是不敢死,也不是不怕死,而是不能死。
这世道不能对沈烬墨这般残忍。
“旬夫子,在断定沈烬墨全身而退之前,我也不能离开神都。”
旬湛沉吸一口气,道:“我知,我收了沈烬墨天大的好处,不会让你死,也不会把你迷晕送走。”
“我会尊重你谢南星作为自己,而做出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