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南星小声责怪:“都不记得给自己备弄一个,一点都不会照顾自己。”
“沈烬墨啊沈烬墨,没了我你可怎么办啊。”
谢南星有样学样,将自己腰间的零嘴袋子给清了出来,又从上头挑了几块略微好看的放了进去,也绕在了沈烬墨的手腕上。
马车已经走远,剩在油纸上的那些个香料夏域看了一会子,有些嫌弃。
最后还是选择一股脑用紫色的帕子包裹起来,握在掌心。
香料这等东西,再好看不也是用来闻香的吗?
好看,顶个什么用?
被手帕包裹的香料在掌心握了一会,手帕便被掌心的汗染湿。
夏域将那一帕子的香料放下,余光落在沈烬墨和谢南星系在手腕的香囊上。
微微瘪嘴。
回头要给旬湛也买几个香囊,好用来给他装香料。
好看,其实真的很有用。
比如谢南星那般好看,他今日多看几眼,方才便多吃了两碗冻奶皮子。
三人由掌柜亲自领着从后院入了雅间,此刻的阁楼之下已经围满了百姓,大多数人手里都提着个菜篮子。
里头满满当当装着的都是烂菜叶子和臭鸡蛋,每逢一辆囚车从他们眼前走过,他们便会抓上一般朝着囚车扔过去。
在一路的诅咒谩骂声中,这些个锦衣华服的官员,在遭受律法的制裁之前,先遭遇的是民心的反噬。
不过须臾,就算是这熏着檀香的屋子,也闻到了有些刺鼻的气味。
谢南星和夏域同时将香料拿出来,堵在鼻翼之下。
瞧着沈烬墨没有动作,谢南星又将自己的香囊递到沈烬墨鼻翼之下。
沈烬墨怕谢南星举着累,坐姿又微微弯了弯,紧接着又将自己的香囊放到了谢南星鼻息之下。
夏域看着两人这般行为,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画龙添足,有必要吗?
午时三刻一至,伴随着行刑之命令的传出,是被扔到刑台之上的令签。
下一瞬,哭嚎声,求饶声,烈酒喷洒声,头颅落地声,鲜血喷涌声,尽数在沈烬墨颅内碰撞。
将谢南星揽入怀中,大手下意识遮住谢南星的眼帘,将所有可能出现的惨状,全部阻拦在谢南星眼前。
那一年的沈烬墨,在冰天雪地之中翻墙走出长公主府,藏在午门街角的暗巷之处。
他亲眼看着那些曾同他说过话,曾拿着零食哄他的长辈,挺直脊梁成为夏弘倒行逆施的牺牲品。
屠刀挥向了忠臣,疾苦落在了山河。
沈烬墨曾经恨岁月,将他曾经拥有的温暖与美好尽数夺去,将他幼年的理想彻底摧毁。
直到后来,他遇到了谢南星,他才不恨了。
岁月,让他从九岁那个只能在暴风雪中暗自将胆汁都吐出的小儿,变成能在神不知鬼不觉,把昔年仇敌斩杀。
目光略过层层屋檐,沈烬墨在远方的阁楼之上看到了一道红色的背影。
那一个个被供奉在长公主祠堂不能展露姓名的牌位,那一条条压在夏欣肩膀的性命,如今,应当松了几分。
从午门蜿蜒到雅间之下的鲜红,化作一条朝着悠远过往穿梭的河流。
听着那一颗颗头颅砸在地上的闷钝之声,夏域问:“忘衡,那一年也有这般声响吗?”
“没有,那年的雪太大,刑台的积雪太厚,砸下去没有响声。”
“那年的神都很冷,鲜血来不及倾泻,便与白雪融合,化作血晶。”
“那年被斩杀的,人人挺直腰杆,就连孩童,也未曾痛哭落泪。”
谢南星的心随着沈烬墨的话,被越提越高。
纵眼不能见,耳未能闻,他依然能感受到铺天盖地的血腥之气。
这种血腥,是再浓重的檀香,再清爽的香囊,都无法驱散的死亡之气。
云槐村的街角,南下的穷巷,逍遥王府的密室……
谢南星此生见过的所有血腥,都无法同眼前之景相提并论。
眼前之景,是真切的君王一怒火,伏尸百万。
是无法通过阴谋阳谋的背水一战,来胜天半子。
权力之下,不分忠邪,人命皆是草芥。
谢南星原本是想让沈烬墨听着仇敌被斩杀的声音,感知到命运与世道对他逆天而行的馈赠的。
然现在,谢南星后悔了。
他不该让沈烬墨来这里。
谢南星问:“夫君,我们回家,好不好?”
沈烬墨感知着掌心流过的湿润,神思被从久的记忆之中拉回。
其实,都过去了。
过去了,也就没有所谓的痛不痛。
没有将手挪开,沈烬墨低低应道:“好,但要把香囊一直压在鼻翼下,知道吗?”
谢南星重重点头:“沈烬墨,我要带你回家,我们回家。”
沈烬墨浅浅一笑,笑得与这周遭的血腥格格不入。
拦腰将谢南星抱了起来,一脚将雅间的门给推开,两人从急匆匆赶来的旬湛身侧路过,头也不回的朝着谢府的方向而去。
耳后传来的是百姓匍匐跪地,分外激亢的欢呼之声。
他们在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们还在喊:“皇上圣明。”
喊声回荡神都的大街小巷,整个神都都在为夏弘的英明之举,而欢呼雀跃。
旬湛跨过满室血腥,沉敛的眉梢是对沈烬墨的不满。
谢南星不懂这些,夏域不懂这些,沈烬墨能不懂这些?
既然懂,缘何还要带他们来这等行刑之所?
走到夏域身侧,与夏域并肩低头看着这在长街之上蜿蜒的血河,看着匍匐跪在血河两侧欢呼的百姓。
一只野狗叼着一个滚落的头颅,踏着血河朝着深山野河而去,留下一路血印,却引得沿路百姓兴奋异常。
夏域问:
“夫子,先帝结束乱世杀入城门,入主神都之时,他们是这般感恩戴德吗?”
“夫子,那年大雪纷飞,皇上踏着鲜血进入皇宫,他们也是这般跪拜山呼万岁吗?”
“夫子,他们还记得数年前被斩落的头颅,也曾用性命替太平盛世开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