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这问,夏欣心中早有答案:“谢南星,本公主与沈忘衡出身于皇家,维系这天下的纲常伦理,自来便比你所谓的幸福开心更重要。”
“这大夏皇朝男尊女卑,长公主以女子之身位列皇亲贵戚之首,是否也违背了这所谓的纲常?”
怒极反笑,谢南星柔和的模样被咄咄逼人取代:“若这伦常本来便是错,我又为何要为了这伦常,而让沈烬墨孤寂一路?”
再次瞧见谢南星这般护食的模样,夏欣才意识到距离沈烬墨元宵毒发,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年的时间。
而谢南星在这暗流涌动的皇城,竟然真的陪了沈烬墨整整一年。
将红泥小炉上温着的茶壶提起,给谢南星将热水续上。
既然谢南星不愿听这些道理,夏欣就要和谢南星谈谈责任与担当:“谢南星,你可知沈烬墨名姓之含义?”
瞧着眼前被续上的茶水,谢南星有些许摸不准夏欣的态度:“请长公主赐教。”
“大夏朝建朝之前,这片土地在各方豪强的屠戮之下,经历了二十三载战火,我所见过的每一寸山河,都曾被鲜血浸染。”
“建朝之初,这皇朝穷到连我父皇就连生辰之日都吃不上一碗白米饭,更遑论那些陪着他打江山的功勋。”
“满目疮痍之下,父皇力排众议,免了天下百姓三年徭役,这天下百姓才稍微缓了口气,可这口气却只缓了两年不到。”
“天不佑民生,从元启四年秋到元启五年春,这片土地接连遭遇地动、洪涝、旱灾,我父皇纵然带着满朝勋贵躬身灾区,亦拉不回那些死在灾难中的百姓。”
“而我的儿子就生在这样的年头,元启五年五月二十四日,伴随着他出生的啼哭,干旱数月的田地迎来了那一年的第一场雨,将这干涸的土地浇透。”
“父皇带着沈骏自田垄中回来,两人身上染着雨水瞧着我笑,父皇瞧着那漫天乌云,御笔一挥写下烬墨二字。”
“宿命自来如此,他啊,自出生之时便注定了,需要扛着这天下的重担。”
“民生困顿之时,他呱呱坠地,为这天下带来甘霖。”
“变乱乍现之时,他逃出洛安,在乡野山间将自己磨成了这世间最锋利的刀刃。”
“如今诸般困境之下,他将自己毁掉又重塑,变成了我这做娘的都瞧不出本来模样的人。”
“谢公子可知,他的未来将是一条怎样的道路?”
“你若在他身侧,谢公子又当以何等身份自处?”
“不堪一击如谢公子,若你因他而死,他又该如何自处?”
“你们这段感情,不仅错在同为男子,亦错在你们相逢未在合适之时。”
娓娓道来,缓缓陈述,夏欣平静的容色之上未现一丝多余的情绪。
谢南星双手握在一处,缓缓昂首看着被窗柩遮住的青天。
良久的沉默,谢南星看着眼前的夏欣,做出一个并不轻松的决定:“长公主殿下,南星想活。”
“五千两买你跟沈忘衡一刀两断。”夏欣从怀里拿出银票:“车马已备好,谢公子当即可动身。”
“杨槐是南星的人,南星要带着他一块走。”
夏欣点了头,眸光含着催促。
谢南星当即从椅子上起身,朝着夏欣拱手:“从今往后,南星与平南长公主府的世子爷再无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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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沈骏亲自组局要带着侍卫司各支队队长去吃酒消遣,沈烬墨再是不愿,也没有在人前直接扫沈骏这个上级面子的道理。
一伙子人陪着沈骏好一通吃喝,等到沈烬墨从酒局脱身之时,已经到了申时三刻。
从侧门走进湘竹院,以墨平为首的奴仆跪了满院,沈烬墨容色骤沉。
若今日这湘竹院直接空了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最多不过是谢南星在诸般胁迫之下带着奴仆去了谢府。。
可如今满院奴仆皆在,独独缺了日日等他归来的谢南星。
有人打破了沈烬墨所有盘算。
有人不想让谢南星留在沈烬墨身侧。
“谢南星人呢?”
墨平忍着身上剧痛,抬起那张惨白的脸,不敢多说一句废话:“长公主今日来找小公子,奴才阻拦不及被亲卫扣住,受刑归来之时,小公子和杨槐便都不见了踪影。”
跳动的心脏一瞬骤停,继而被躁动与慌乱替代。
没有问墨平缘何不安排人去侍卫司寻他,只因沈骏今日这一番换了数个酒楼的局,为的就是让墨平找不到他。
从一开始,夏欣和沈骏就没打算单纯的将谢南星逐出府邸,他们要让沈烬墨永远失去谢南星。
正房的门大开,夏欣端肃坐于上首,平静等着沈烬墨的到来。
对峙而立,沈烬墨心中仍有一线希冀:“母亲,谢南星呢?”
“本公主给了他选择,要么死在湘竹院,要么离开洛安。”
夏欣的话说得好生轻松,仿若谢南星的死活于她而言,就如这屋外能被随意吹落雪中的腊梅。
僵硬的四肢仿若在遭受着雷电的摧残,麻木的思绪吞噬着残存的理智,沈烬墨一瞬之间置身于无穷无尽的虚无。
他好像,真的一无所有了。
尤觉打击不够,夏欣缓笑出身:“沈忘衡,你眼光不太好,五千两银子他便选择了离开你。”
“母亲,他去了何处?”双膝铿锵落地,沈烬墨的眼眸蓄满了渴求的水光:“母亲,求求您告诉我,他去了何处。”
沈烬墨这脆弱的模样,并未勾起夏欣的一丝怜悯,更为刺耳的话从夏欣嘴中说出。
“纵然本公主与你断绝了母子关系,可你身上流着本公主的血,便没有资格做让本公主颜面尽失之事。”
从椅子上起身蹲在沈烬墨身侧:“能让他活着离开,已经是本公主给他的恩赐。”
眼泪顺着眼角滑落,磕头的响声频频传来,祈求的言语一次一次从沈烬墨口中传出。
“娘亲,您把谢南星还给我好不好?”
“娘亲,我求求您,把他还给我。”
极为亲昵的称呼,夏欣已经十一年未曾听过。
而这极尽卑微的祈求,眼中失控的破碎,脑海丧失的理智,无不告诉夏欣,他的儿子为了谢南星什么都不要。
不带任何刻意算计,不带任何筹谋,沈烬墨为了谢南星,什么都可以不要。
正如沈骏,为了夏欣,什么都可以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