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墨身上有鞭伤,给他处理一下。”
“臣遵旨。”
太医佝偻着腰,在得到沈烬墨应允之后,才敢撩起沈烬墨的披风,替沈烬墨将伤口清洗包扎。
夏弘垂首看向沈烬墨后背正被太医包扎的伤口,眉目间先是透出不忍,又慢慢转化成长辈对小辈的谆谆劝慰。
“小墨,天下无不是的爹娘,你莫要因为这点小事记恨上平南。”
“臣知晓的。”嗓音未起波澜,平静地消化了今日这颜面尽失的下马威。
“数年不归,让皇上和爹娘担心,亦是臣之错。”
“这些年为何不归?”漫不经心一问,夏弘似乎并不在乎答案,就像他只是单纯想与家中小儿唠唠家常。
“那年母亲将臣驱逐出洛安,断了母子关系,臣若不是平南长公主与武安侯之子,不知是否有资格回到洛安。”
夏弘唇角的弧度很浅,既然心中藏了怨,那便容易许多:“你外祖驾崩,平南乱了心智而误伤了你,你也要体谅她。”
沉沉点头,闷闷应答,瞧不出一丝欢喜:“臣知晓,多谢皇上告慰。”
“这些年可想回洛安?”
沈烬墨侧目看向夏弘,眼中慢慢涌出对权力的向往,自口中说出的报国之心虽平淡,亦透着慷慨。
“为大夏朝建功立业,替皇上分忧,是臣日思夜想之事。”
夏弘懂了沈烬墨此刻的彷徨,由平南亲自挥下的鞭子,让沈烬墨对未来的前途充斥着不信任。
夏弘自然是要娴熟地扮演起好人的角色:“你放心,待你爹娘同意,朕自然要给你安排一个配得上你这一身本事的差事。”
前提是,沈烬墨的爹娘同意。
伤口包扎好,太医将药递到沈烬墨手里,略微交待了几句便躬身出了金殿,殿内重新回归沉默。
夏弘抬手揉了揉眉心,似乎有些许疲累:“小墨,你外祖母甚是想你,你跟着小林子去看看她。”
“外祖母尚在人世?”
这是沈烬墨今日在这金殿的第一次失态,为了钟元元。
十一年前夏启遇刺身亡,钟元元当即失了踪迹。
而后便是夏弘与夏彻长达一年的对峙,老臣被拉拢,新臣接连上位,年仅十二岁的夏彻身中剧毒。
为拯山河于水火之中,夏弘被迫登顶皇位。
直到十年前那个除夕,沈烬墨逃出洛安,都没有听到过钟元元的一点消息。
“朕还能诓骗你不成?”
夏弘笑着反问,没有将事情点破。
有些谜底要沈烬墨亲自解开,才足够有趣。
皇权啊,绝大多数情况下,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沈烬墨跟在林公公身后自金殿走出,从雕梁画栋走到人迹罕至。
护宫的红墙就在眼前,眼前偏僻的纤云阁离红墙不过三丈之遥。
林公公敲了敲门,未得应允便带着沈烬墨走了进去。
从大门到正厅,无一人伺候,整宫上下不见奢华,瞧着倒像一被妥帖打理的农家小院。
跪在佛前的女子一袭素衣,青丝夹杂着白发,仅用一根檀木簪子束住。
林公公虔诚跪地行礼,不敢有一丝不恭敬:“娘娘,墨世子回来了。”
平静放下敲着木鱼的小锤,从蒲团上起身,清冷的眸光透着柔和之力,笼罩在沈烬墨的身上。
“小墨,回来就好。”
“孙儿见过外祖母,外祖母万福金安。”
双膝直直砸下,匍匐在钟元元面前的沈烬墨眸中泛起酸涩的水意。
他的外祖母虽然活着,可他的外祖母活在夏弘的后宫。
夏弘,欺人太甚!
没有起身扶人的打算,钟元元眼中跪地的沈烬墨,脊梁依然挺直。
生活虽苦,心性不灭,未来便有望。
静静瞧了半盏茶的时间,钟元元重新跪上蒲团,木鱼声响起,是催人离去的韵律
沈烬墨从地上起身,比之来时周身的威慑又寒了几分。
“世子殿下,娘娘鲜少愿意见外人,您日后若有时间可以多来陪娘娘,皇上也必然会成全殿下您这一片孝心。”
钟元元,是不能被人加以前缀与封号的后妃。
“林公公的心意本世子心领。”所有外放的情绪已经收敛:“后宫乃禁地,本世子纵然离京多年,也没有忘记。”
林公公笑着打了自己一巴掌,没用多少力气:“瞧奴才,就是多嘴,日后必然管住自己这张破嘴。”
“外祖母日子过得如何?”
“娘娘深得皇恩,九皇子殿下都已十岁,皇上甚是宠爱。”
“您刚回洛安可能还不清楚皇上对九皇子的器重,旬相家那嫡次子旬湛,如今都被皇上安排给九皇子当夫子。”
居宇内而谋天下的旬氏,嫡次子。
那这九皇子,的确不能说不得宠。
可旬湛翻年也不过十六,若真器重,就该是个伴读,而非夫子。
安排小太监将沈烬墨送出宫,林公公回到大殿,接过小太监递过的帕子净手,弓腰站在夏弘身后,给夏弘按着肩颈。
“今日这一番事情,做得不错。”来自长公主府的线报刚出来,夏弘甚是满意:“平南如今,倒是识趣不少。”
“皇上您谬赞了,这都是奴才的分内之事。”笑着应承,开始说着夏弘想听的话:“奴才瞧着这世子殿下倒是个稳妥又不允人轻易拿捏的人。”
林公公能屹立夏弘身侧十数年,凭借的就是不论这朝堂的人如何巴结他,如何厌恶他,他始终只有夏弘一个主子,只说夏弘让他说的话。
“娘娘只同世子殿下说了一句话,便让世子殿下走了。”
“世子殿下走前还问了问娘娘日子过得如何。”
“哼。”夏弘笑了:“这狼崽子的确配当这替朕扫清前路的刀,就是目前这过于重情重义的特质,朕不喜欢。”
“您是天子,世子殿下迟早会想通的。”
夏弘坐在这权力最巅峰,自然不担心沈烬墨会逃脱他的掌控:“再凶猛的兽,朕不让他出笼,和那些鸟雀便毫无差距。”
林公公仔细斟酌,又补充了一句:“世子爷还年轻,又过了十年朝不保夕的日子,再是重情重义,也经不得几番消磨。”
夏弘挥了挥手,林公公就没敢再按。
他知道夏弘并不爱听这话,嫡系一脉的重情重义,可让夏弘在稳住江山的过程中吃了不少苦头。
“小林子,你说他要过多久才知道,朕才是他唯一的主子?”
林公公只是奴才,主子都没想明白的事情,他怎么能下论断?
“就奴才这榆木脑袋,哪里能猜得准这些东西。”
“奴才觉得,苦头吃多了,总会想吃点甜的。”
“这甜的吃习惯了,那自然是一点苦都不愿意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