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巧,这一日有位法师路过法华寺,正好赶上江流儿十二岁生日。法师没有去大殿,而是直接去了后院。见到了正在给自己做蛋糕的江流儿,一本正经的说要跟江流儿讨教佛法,还自报名号说他叫净空。
净空法师慈眉善目的看着江流儿,后者一脸面粉眼珠子转个不停。净空法师的突然出现吓了他一跳,惊吓之余把面粉吸进了鼻子里。现在的他张着嘴发不出声音,抄起桌上的水杯猛灌了两口。
江流儿听说过净空法师的名字,因为老禅师经常提起他。大唐久负盛名的十大高僧之一,曾经一人独自东游,途径十二国六十多个城池。历时八年零十二个月,最终在初夏只是返回长安城。
这件事当初惊动了整个大唐,本来一直籍籍无名的净空二字,顿时成了大唐境内最炙手可热的话题性人物。使得净空法师一跃挤进十大高僧之列,成为第一位直接冲进高僧排行榜前十的僧人。
净空法师笑脸温纯的问道:“小和尚,听说你点化了西域高僧,堂堂西域第一高僧,竟然喊你师傅,可有此事?”
江流儿说道:“回净空法师的话,根本就没这回事,我只不过陪他聊了一晚上的天,谁知道他临走之前突然就了我声师傅。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净空法师你不会是来替他找场子的吧?”
净空法师笑而不语,一对长眉随风而动,看上去极有仙人风姿。他左手拿着一串佛珠,右手摊开伸向江流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江流儿莫名其妙的看着净空法师,然后跟着他走出了屋子。后院中有不少花草,多半都是江流儿从山上移植过来的。绝大多份都可以入药,极少数是为了给院子增添点儿色彩。
净空法师说道:“既然西域高僧能喊你师傅,就证明你一定有过人之处。放心好了,我是大唐人氏,从来没见过西域高僧。只不过刚好路过,所以顺路来跟你讨教几个问题。不用你管饭,问完我就离开。”
江流儿尴尬的挠了挠头,他没想到净空法师看出了自己的心思。刚才他在忙着还给自己做生日蛋糕,他做的是双人份的蛋糕,只够他跟师傅两个人吃的。不是他小气不肯分给净空法师,而是他在纠结到底该怎么分。
江流儿甩了甩衣袖,帮净空法师搬了个小板凳,然后一本正经的坐在他对面。跟九年前相比,此时的江流儿成熟多了。不再是个稚嫩的孩子,更像个修行多年的老和尚。
他稳坐与小板凳上,直起腰沉声道:“既然法师想要提问,那咱们就必须按照正规程序,先做一下自我介绍。”
净空法师微微点头,江流儿在心里犯起了嘀咕。这话是老禅师教他的,自从那次跟西域高僧较量过后,老禅师教了江流儿很多关于佛门礼节的知识。更让他看了很多历代佛家典籍,以此巩固他对佛门礼节的知识和理解。
江流儿缓缓站起,双手合十对净空法师作揖道:“小僧姓唐,单名一个僧字,师傅赐给我一个法号,叫三藏。我是师傅从江边捡来的,所以从未见过自己的父母。如果接下来说的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请法师不要见怪。”
听到江流儿的自我介绍,净空法师那长长的眉毛微微挑起。眼神中充满惊异的看着江流儿,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似得,脸色逐渐恢复了平静。果然跟他来时想的一样,江流儿这孩子的确不是凡人。
净空法师让江流儿坐下,然后自报了家门和佛号,并且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的主要经历。他这么做并不是在炫耀过往,而是想让江流儿更加了解他有怎样的经历,以便于接下来回答他的问题。
第一个问题,净空法师问道:“小和尚,你从小在寺院长大,能不能告诉我何为慈悲?”
江流儿答道:“小僧以为,人一生不做坏事,便可以称之为善良。在不做坏事的同时偶尔帮助他人,便可称之为行善。从不做坏事又每天做一件善事,便是慈悲。”
净空法师细细咀嚼着江流儿的回答,这个问题他曾经问过不少僧人。其中不乏跟他一样身在十大高僧之列的僧人。但是他们的回答几乎殊途同归,回答出来的意思基本一样。佛家将慈悲,基本上都会被解释为仁慈和悲恋。
江流儿给出了不同的答案,这个倒是净空法师从未听过的解释。关键是他的解释很简单,几乎每个人都可以说出来。但是这个道理又很不寻常,因为没几个佛门中人会这么理解慈悲二字。
第二个问题,净空法师问道:“既然慈悲是日行一善,那么何为佛呢?”
江流儿回道:“按照小僧的说法,日行一善之人皆可称为佛,只不过每个人的称呼不同,所以对佛的定义不同。三界众生遵循因果,放下屠刀便是佛。”
净空法师额头渗出细密汗珠,笑着起身对江流儿弯腰作揖。如果按照佛门中的辈分,江流儿必须喊他一声师叔祖。因为净空法师跟法华寺住持的师傅一个辈分,今年已经八十多岁了。但是他此时向江流儿行此大礼,表明他是个多么开明的高僧。
佛无先后,达者为尊,悟无早晚,参透为径。江流儿见状去扶净空法师,却被走进院中的老禅师出声拦住。这下江流儿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当初西域高僧喊他师傅时老禅师拦着不让,为何今天八十多岁高龄的净空法师向自己行此大礼却不拦着呢。
老禅师双手合十向净空法师作揖行礼,后者笑着还礼。三人一同走进屋内,江流儿在一旁开始烧水泡茶。老禅师跟净空法师聊起了天,原来他们早就是老朋友了。老禅师跟净空法师年龄相仿,事实上还要比净空法师年长三岁。
老禅师称呼净空法师为兄弟,净空法师非但毫不介意,反而也不再称呼老禅师的法名,而是直接喊他老哥。
就在这晚,江流儿才有机会得知师傅更多的历史。老禅师跟净空法师是生死之交,当初在一起走过南闯过北。一起爬过雪山也穿越过丛林,还一起走遍了十二国六十多个城池。后来净空法师去了长安城,老禅师却来到了这不起眼的法华寺。
这下江流儿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寺里的僧人对老禅师那么客气。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老禅师执意要留下他的时候,监寺和住持只能叹息却没有强行赶走他们。有个位列大唐十大高僧的兄弟,谁敢找他的不痛快,岂不是嫌自己过得太舒服么。
入夜三分,江流儿把茶换成了酒。也不知道老禅师什么时候藏的酒,就埋在院子中间的大槐树下。不多不少刚好三坛,而且被埋在了不同的三个地方。当时老禅师洋洋得意的炫耀他的藏酒历史,还以此给江流儿取了个法号。
江流儿忍不住在心里庆幸,幸亏当初老禅师只藏了三坛,如果当初藏上个十坛八坛的,那他以后岂不是要被人喊十藏或者八藏了。
出家人坚守戒律,老禅师一直这么教育江流儿,江流儿也足足坚守了十二年。但是就在昨晚,他被老禅师硬灌着喝了两大碗酒。喝完之后他就不省人事了,早晨醒来只觉得脑袋发胀,就像是脑子里进水一样。
帮师傅和净空法师收拾烂摊子,然后又去做了三个人的早餐。还没等江流儿回来喊他俩,这两个加在一起一百六十多岁的老爷子竟然醒了。老禅师是被憋醒的,而净空法师是闻到了菜香。
他这些年去过不少城市,也品尝过不同地方的小吃。可是不管他吃过多少美味佳肴,最放不下的还是家乡最熟悉的味道。那时他跟老禅师一起行走江湖的岁月,他们俩的口袋一个比一个干净。
去化缘没人肯施舍,然后就去菜市场化一些蔬菜。老禅师做菜手艺不差,但是他只做自己喜欢吃的。不管净空法师如何威逼利诱,最后都只能吃老禅师最喜欢的那道菜。水煮白菜,再来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烩面。
如果是夏天,把刚出锅的面过一遍凉水。然后把水煮白菜放进碗里,加点葱加点姜再来两瓣蒜。
哇塞,那简直就是人间极品美味。一想到这儿净空法师就忍不住流口水,其实他刚开始并不喜欢吃这个。但是他自己又不会做,所以只能是老禅师吃什么他就吃什么。没想到他最后比老禅师更喜欢吃这口了。
尤其是到了冬天,冒着热气的小白菜和冒着热气的烩面搅拌到一起,放上两勺辣椒。用筷子夹上一大团,送进嘴里使劲咀嚼几下。记住,一定要闭上嘴不要让辣味跑出去,咀嚼完事之后咽下去,然后再喝两口热汤。
那叫一个爽,从脚底板一直爽到头发尖,用不了三口就能让你浑身冒汗。不过你这个时候千万不能停,要一口气把面吃光把菜吃光连汤都要喝光。之后浑身放松坐在椅子上,那股子舒服劲儿每个一炷香时间肯定说不过去。
“老哥,你怎么把绝技教给小家伙了?”净空法师一边擦着脑门的汗一边吸流着面条,含糊不清的问道。
老禅师哈哈大笑道:“还不是这小子跟你一样喜欢吃面,上了年纪的人就容易健忘,我怕那天突然走了这小子没了口福,所以就教给他了。”
“还有这等事儿。”净空法师小声嘀咕。
“明明是你逼着我学的。”江流儿跟净空法师一起小声嘀咕。
“你俩说什么?”老禅师放下瓷碗,瞪眼道。
净空法师吸流着面条并未接茬,差点儿把整个脑袋伸进瓷碗里。江流儿缩了缩脖子偷看了一眼老禅师,刚好跟老禅师投来的目光对上。吐了吐舌头举手投降,一口气讲瓷碗里的面菜汤一扫而光。
把碗倒扣过来,我咧个去了,真的是一滴汤都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