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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鸣声响个不停, 火车缓缓停下,胡如玉提着箱子下了火车,她虽然已经三十有余,但是保养的极好,精致的妆容与书卷气让人一看就会觉得这个女子是个温柔似水的。
她出站拦了一辆黄包车,轻启朱唇:“福开森路广仁医院。”
胡如玉本还有几日的行程,但是接到女儿的电话, 她哭得梨花带雨,胡如玉倒是十分吃惊。在她看来,沈涟漪与唐娇这对母女是没有什么值得担心的。可是听着阿衡的种种言语, 这可不像是唐娇那个高傲的小丫头会做的,她是有些聪明, 但也不难对付。
胡如玉担心她有什么帮手,这样的情况下她如何能不赶紧回来呢!
黄包车停在了医院门口, 她抬头看了上去。
“喏,先生, 给您。”倒是透着客气的掏钱。
刚将钱递出去,她就感觉到后面有人撞了过来, 她踉跄了几步, 一个小子儿抢了她的皮箱子就跑。
胡如玉一下子懵了, 等她反应过来,那人已经跑出了很远。
她赶紧叫嚷:“抢劫、抢劫啊……”
这个年头可没人愿意多管闲事儿的, 黄包车夫拿了钱, 一溜烟儿跑了, 生怕有人追他一样。
唐娇站在窗口,看着眼前的情形忍不住掩嘴而笑。
唐太太也是透着喜气儿,不过还是带着些忧心。
她转头问闺女:“娘自然是高兴的,只是你说抢她一个箱子又能如何?若是这事儿让你爹……”
剩下的话没说,意味不言而喻。
唐娇笑盈盈的,仿佛这事儿跟她没有关系一样。
她轻声道:“娘亲这话说的,她被抢和我们有关系吗?就算是人被抓又有什么关系呢?他看到您的长相了么?可是一个姓胡的人雇佣了他。他日就算被抓,也和咱们没有关系的。”
唐娇声音娇娇软软的,将头靠在唐太太的肩膀,软软糯糯带着笑:“而且啊,不过是丢了一箱子衣服罢了。别说胡如玉不会报告巡捕房。真的报了,巡捕房也不会好好查的,又有什么要紧呢?我图的可不是这个。”
唐娇本来是不想细细说明的,但是她知道她娘的性格,若是不说,指不定多么担心,惶惶不安倒是容易被人看出来了。她还记得她娘被胡如玉陷害的样子。唐娇挽住她娘,细细解释:“抢箱子不过是个小事儿而已。我不过是让她被老太太厌恶罢了。等一下带你去看戏。凭什么她每次都能巧舌如簧呢。我们想要一下子绊倒她自然是不可能的。但是循序渐进总不会错。”
唐太太低下头看女儿,唐娇的眼神很清澈,像是水汪汪的一湾泉眼。
唐太太虽然不知如何丢了箱子就能让老太太厌恶,不过看到女儿笃定的样子,她竟然一下子就相信了女儿。
“她没有报警,反而进来了。”
唐太太从窗口看到胡如玉的情况,低声告诉女儿。
唐娇轻声笑,她说:“走,娘,陪我去一次护士站送水果。”
唐太太:“呃?”
唐太太是旧时女子,她其实不是什么厉害的性子,女儿坚定起来,她就附庸在女儿身上了。两个人一起来到护士站,唐娇轻轻点点护士站的桌子,甜甜一笑。
“姐姐。”
两个小护士正在低头说话,听到有人开口,抬头一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唐娇笑眯眯:“我们这边有些水果,给你们送一些。”
小护士受宠若惊,立刻:“这怎么好,你自己留着吃呀。”
唐娇坚定的推拒,摇着头,“我一个人又吃不完的,你们晚上要值班的吧?要多补充水果才会水灵灵哦。”
带着笑意的模样儿引得几个小护士笑了起来。
“再说,你们收了,我才好过来坐呀,等会儿我娘回家了,我一个人很闷的。”唐娇眨眨眼,十分俏皮。
其中一个小护士噗嗤笑了一声,说道:“来来,你进来坐。”
母女二人都坐了进来,唐娇本就是会说话的,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就将话题聊开,十分游刃有余。
胡如玉来到三楼的病房,她惊魂未定,咚咚敲门,房间内安安静静,并没有什么人。
她推门一看,人似乎不在。
她寻思一下,并没有继续等他们,反而是上了楼。揣测那对母女许是在四楼唐士杰那里。
等约莫胡如玉上了楼,唐娇终于起身:“姐姐,我们先回去了。”
小护士又叮嘱唐娇多穿些衣服,唐娇含笑应了。
她与唐太太一同上楼,刚一到楼梯口就听到老夫人中气十足的叫骂声。
唐太太诧异的看向唐娇,心道她闺女算的真准。
“你这个丧门星,过来说这些作甚,你是恨不能吓死我乖孙是吧?怎么好端端就被人抢劫了。是不是你出门就招摇。”顿了一下,又骂:“哄着男人拿钱出门,谁知道你是真的被抢劫还是自己贪了钱。你和你闺女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母女二人上了楼,唐娇温柔的笑:“祖母,您怎么了?”
随即诧异的看向了胡如玉,惊讶的表情更是明显,就在胡如玉即将开口之际,她带着满脸的疑惑开口道:“玉姨,爹去车站接你了,你怎么自己回来了?你没有看到他么?”
胡如玉一愣。
老太太更加不满:“你这狐媚子,只会哄着男人。”
又瞪唐太太:“你也是个没用的,连个男人都看不住。”
唐娇轻轻掐了唐太太下,唐太太一下懂了,她红了眼眶,低语:“我、我这也难呀。”
这个儿媳一贯是个坚强的,猛然间红了眼,老太太还有点惊,不过立刻又瞪向胡如玉:“你不要在这里吓我乖孙!滚滚!”
“娘,这是怎么了?”唐志庸终于到了。
唐娇扬了扬唇,人到齐了,戏该敲锣开演了。
2017.6.15
正值隆冬,鹅毛般大雪纷纷扬扬下个不停,夹杂些北风,冷的彻骨。
一辆小汽车缓缓停在哈尔滨最红火的四方饭店门口,西洋连衣裙装扮的使女小跑步儿的来到小汽车前边,她搪着车顶,打开车门,恭恭敬敬。
车中下来身着旗袍的精致女子,女子三十来岁,精致如画。细细高高的高跟鞋踩在雪中,留下一点点痕迹。
身后的使女立时撑起伞来,雪花点点落在红梅油伞上。
室内室外如同两重天,外界冰天雪地,四方饭店内却歌舞升平。
“掌柜的,人已经到了,正在二楼天子间等您。”
这位时髦女子不是旁人,正是四方饭店名震哈尔滨的女老板唐娇。
唐娇点了点头,径自来到二楼,短暂的敲门,她带着笑意进门,“徐先生,让您久等了。”
声音犹如出谷的黄莺。
徐先生倒是也不怠慢,立时站起身子,与她握手,带着几分拘谨。
徐先生打量唐娇,这个女子就如同传言里一样柳叶弯眉、樱桃小口,婀娜有致的身段儿,虽然已经到了中年,但是仍美艳的让人移不开眼。
唐娇扬了扬嘴角,寒暄道:“徐先生这次过来一路可还顺利?”
徐先生立刻想起自己这次来四方饭店的目的,他心中暗暗唾了一口自己,立刻打起生意人特有的精明:“还好还好,多谢唐掌柜的关心。”
他倒是也不拐弯抹角,深深吸了一口气,直接开门见山说道:“实不相瞒,这次冒昧来见唐掌柜的,为的便是我们家洋行的生意。现在香胰子、雪花膏都是极为紧俏的物资。听说唐掌柜的有些门路可以从上海那边入货。不知在下能否有这个机会,分得一杯羹?”
唐娇在江湖上有些名声,如是与她耍滑,怕是被吃的骨头不剩。实实在在开门见山反而好谈。
唐娇端起茶杯,修长的手指保养的格外好,指甲上是如今最看流行的大红色,大红的指甲衬在洁白的骨瓷杯上,并不给人突兀之感,只觉得这当真是一个金贵的人儿。
滴滴答答的时钟发出声音,一分一秒过去,徐先生的心慢慢提了起来。
其实他的供货渠道并不多,现在战/事/吃/紧,能够得到这些紧俏物质的人可不多。而近来他实在走了背运,几条门路都出了状况,外界也传言他做生意十分不厚道。甚至有人言道他黑吃黑。不知哪个瘪三做的这混事儿!
如今他举步维艰,以至于他需要从奉天赶到哈尔滨寻找唐娇这条线路帮忙。
他有些紧张的搓了搓手。
唐娇慢慢的品茶,看着徐先生的表情,似乎觉得已经达到效果,轻启朱唇:“分一杯羹自然可以,既然我见徐先生,就很有诚意了。只是不知道,徐先生的诚意又有多少呢?”
徐先生立刻伸出手指。
唐娇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摇头:“加三成。”
徐先生不可置信的看着唐娇,唐娇认真:“现在这种局势,你不做,总有别人的。”
她清浅的笑,带着几分飘忽。
徐先生深深的喘息,攥紧了拳头:“这……我需要考虑。”
唐娇也不勉强:“也好,只是我要提醒您,时间可不等人。这一顿容我尽地主之谊,您请用,只是我就不相陪了。”
她似乎并不遗憾,起身来到门口,还未曾打开包间的房门,就听到徐先生的声音,“等一下。”
他其实已经没有更多的退路,纵然唐娇条件苛刻,却也只能答应,这是他仅剩的机会。
唐娇侧过身子看他,徐先生艰难的吞咽一下口水:“我答应。”
唐娇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看来徐先生是个聪明人。”
***
唐娇坐在临街的红木椅上,透过窗棂,神情木然的看着街上的情景,这个时辰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远处的青砖碧瓦皆落了白雪,两侧的路灯照在雪地上,湿冷的气息仿佛能够穿入骨髓中。
她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敲门声响起,唐娇抬头看向门口,这是她的助手古二,是她从街边救来的人,算是她有限信任的人。
古二开口禀道:“掌柜的,徐先生那边的合同已经敲定了,想必他是绝对不会知道,他那边的门路都是我们斩断的。”脸上带着些谈成生意的笑意。
只是唐娇倒是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她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给七爷发过电报了?”
古二:“已经发过了,您放心。”
唐娇点头,她说:“你办事我放心,下去吧。”
古二有些担心,不过还是很快的退了下去,临走更是将门关好。
每年的这一天,掌柜的处理完所有事情之后都会将自己关在房间里,痛哭一场。
唐娇轻轻的笑了一下,将头靠在了大大的红木椅上。人人都觉得她是哈尔滨足可以翻云覆雨的人物,但是却不知,她不过是旁人手中的一颗棋子。
可是她一点都不介意做这样一颗棋子,如果不是遇到顾七爷,如果不是成为一颗棋子,这样的乱世里,唐娇不确定自己与四方饭店那些舞女没有什么区别。又或者,她会是对面街道看不见的暗巷里那些做皮/肉/生意的女子一样。
总归,不会更好。
所以她心甘情愿做这颗棋子,成了这颗棋子,背井离乡来到哈尔滨,成了人人都要忌惮的三分的人。
唐娇觉得自己其实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人生就是这样啊,有得必有失,今日这少有的脆弱也不过是因为恰逢她母亲的忌日。
她起身来到酒柜前为自己倒了一杯酒,猩红色的红酒如同鲜血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