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二十分,宋琼宇被推进了手术室。
手术室的灯迟迟不灭,是希望,亦是绝望。
所有人都提心吊胆的,他们清楚,阎王索命,绝不会宽容一分一秒,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见到他了,但他们都不愿意承认,谁都抱有幻想。
他的家人在手术室外焦急的踱步着,只有林汐,一个人坐在手术室外等待的长椅上,没有表情,不讲一语,眼睛定定的盯着洁白的地板上的某一处,久久不能回神。唯有两只交缠在一起的手,掐进肉里的疼痛感彰显着她的焦急、紧张、无助、绝望………
她祈求着她所有能想到的神仙,祈求能保佑宋琼宇平安出来,能躲过这一劫。
人往往在险境,无处可寻时,都是唯心主义,总会自欺欺人的祈求不存在的神仙,因为他们没有办法,这是最后的挣扎和自我安慰。
那一天,她等了好久,等到了他的死亡通知书。
她看见医生和护士从里面走出来,并不是带着喜讯,而是沉重的对家属摇了摇头,说了一句,“准备后事吧”。
脑子一瞬间嗡嗡的疼,天旋地转,是要地震了吗?她差点站不稳,幸而扶住了身旁冰冷的墙壁。
哭声一下子传进脑子里,更疼了。
她看见宋琼宇被推了出来,身上盖着令人讨厌的白布。她想追上去,却没有力气,一点点的从墙根滑落在地。
这里的空气好稀薄呀,她喘着气想。
这一刻,她突然觉得,她好像还是不够爱他,怎么他都不在了,都舍不得为他流一滴泪呢?
她把头埋进臂弯,她好累呀,她其实…想见他的。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离开的,回到房间,把门一关,屋子里很黑,只有隐约的猫叫,那是希希的叫声。它似乎神情冷漠的睥睨了她一眼,又重新趴回自己窝,它向来不喜欢她,从不肯主动靠近她,亲近她。
她疲倦的沿着门板滑落,她今天太累了,甚至连走到床边倒下都做不到。她要做什么来着?怎么记不清了?对,她明天一早要去见宋琼宇,也不知道他手术好了没有,啧,她应该在医院等等的,等他出来,第一个看见的就是她,她为什么跑了,为什么要逃。她要去医院,她现在就要见到他………
脚踝处一阵搔痒,她从臂弯处抬起头,希希正讨好的蹭着她的脚踝,似乎…是在安慰。
她眨了眨眼睛,她记起来了,宋琼宇已经从手术室出来了,她亲眼看见他被推了出来。
他很安静,出来了之后都没有叫过她的名字。他好像又被疼昏了过去,一直都不愿意睁开眼睛。
压抑的抽泣声回荡在整个房间,她无法再欺骗自己。
“喵呜~
“希希,我见到你爸了,其实也挺好的,最起码我们见了最后一面,你说…对不对………
“喵呜~
“你爸并没有不要你,他欺骗了我们,你说,他怎么那么讨厌,我们骂他,好不好”?
“喵呜~
希希爬上她的膝盖,小爪子抹了抹她的眼角。她伸出手把它拥在怀里,头也顺势埋在臂弯,强忍着哑意,“你爸这次真的不要我们了,他不要我了,他把我丢下了………
“喵呜~
“我不要喜欢他了,我讨厌他,我讨厌他………
宋琼宇的葬礼上,她并没有把希希带着去,她把猫给了林辞,林辞问她是不要了吗?她点点头,不要了,有关宋琼宇的记忆,她都不想要了,她都想要逃离。反常的是,这一次的希希一反常态,极力的讨好她,她红了眼,还是把它推给了她哥。她并不能照顾好它,她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葬礼上,她又一次没有哭,一个人站在最后面的角落,注视着墓碑上本该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被锁在一寸黑白照里。这个角度,她不知看了多少次,多少世。
她仰起头,今天的天气也在替人哭泣。
她考上了他的大学,学了他的专业,做了他未曾做完的事。
“林汐,好久不见啊”。
林汐抬起眼眸,眨了两下眼睛,想了一下,“张…张蕊”?
“对,你还记得我,真好”。她一把抓住林汐的手,眼眶以迅雷不及的速度红了,“见到你,真好,你瘦了”。
她说着,手又往林汐的脸上伸过去,林汐微微向后偏了偏。
张蕊动作一滞,苦笑的说道,“你变了,更警惕,更…冷漠了”。
“或许我一直都是这样”。
“你才不是”。张蕊急了,“你一直是美好的存在,你很好的,小汐,我………
“小蕊,你在这里呀”。声音从身后传来,一女子走近,把手搭在张蕊的肩上,又将目光转向林汐,“这个漂亮小妹有点眼熟啊,好像我高中学妹,你是不是…叫林汐”。
“………”。
她明明早已经认出她了,现在搞这一出是做什么?装不认识?
林汐看向她搭在张蕊肩上十分具有宣示主权意味的手,“你们…这是谈了”?
“没有”。话才刚落,张蕊就极力的否认,同时从赵芸身旁拉开距离,“我没有和她谈恋爱,只是碰巧遇到了,其实我………
“其实我在追求她”。赵芸加重了搭在她肩上的力,使她不能动弹,意味不明的偏偏头说道,“你说对不对?小蕊,林汐一看就很忙,我们不要给她添麻烦了”。
张蕊深深的看着她,最后败下阵来,手都是颤抖的,是呀,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她不能靠近林汐,她会让她受到伤害的,她不可以这么自私。
目视着林汐离开的背影,张蕊面无表情的把赵芸的手拍开,转身就走。
“喂喂喂,利用完就走呀,我手都被你拍红了,你看……
“怎么对林汐一脸笑意,对我就没有好脸色,太区别对待了吧,我伤心了……
“理理我,好不好?我给你买了你最喜欢的奶茶,你现在要喝吗?我帮你插管……
前面的人忽的没有预兆的停下脚步,赵芸差点撞上去,她扬起笑容,“你……
张蕊转过来看着她,眼神冷漠,她已经不是当初人人欺负的爱哭的小姑娘,“你能不能不要再跟着我了,离我远一点,行吗”?
“是我做错什么了吗”?
“没有,就是不想和你待在一起”。
“是避嫌吗?因为林汐?你还是没有放下她”。
张蕊咽了咽嗓子,“不是因为她,但我确实没有放下她”。
“………”。
赵芸重新拾起笑容,“没关系,我愿意等,我……
“我不喜欢你,不管你问我多少遍,我的答案都不会变,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
赵芸冷笑一声,“呵呵,真绝情啊,那你高考之后,为什么要来找我”?
“因为愧疚,因为你的安逸人生被我突然的插足毁了,我欠你一个道歉,但我知道,这不够,但还是要亲自和你道歉,不管你接受不接受。因为这件事,你的任何要求,我都能竭尽全力满足,唯独喜欢你,抱歉,我做不到”。张蕊舔了舔嘴唇,“我了解我自己,我们之间,是不可能产生喜欢的,我对你…仅仅是愧疚和感激而已,可感激不是爱,愧疚也不是,这是你教我的,你应该明白的”。
“……我不想明白,那你对林汐………
“我对她从一开始就不同”。
“………”。
“我没有两颗心,我回应不了你”。
“……明明我和她是同时遇见你的………
“可让我有感情的是她,我真的很抱歉,我试过了”。
“………”。
片刻了半晌之后,“你现在这股心狠劲,倒是和林汐很像”。
张蕊怔了一下。
“既然你已经插足了我的人生,那你就一直插足下去吧”。
“赵芸………
林汐被关进了精神病院,她的家人做的。她反抗,极力的解释说自己没有,却还是架不住人多。
关进去以后,一大堆医生对她神神叨叨的,像极了传销组织,说什么我精神恍惚,说什么我神情抑郁,说什么我病很严重,开始了自言自语,搞笑,哪里自言自语了,我是在和他说话,可是他不理睬我,啧,真没有礼貌。
从那以后,我被关在了属于我的专属病房,很大,唯一的缺点就是太吵,不是医生、护士,就是家人、同事和朋友。啧,他们难道没有事做了吗?
今天医生建议大家以后不要勤来看我,说会使我更压抑,做出不可预想的事,边说,边不顾我告诫他的眼神拉开我的病号服衣袖,说是割腕自杀。屁,明明就是我削苹果的时候不小心手滑碰到的,我为什么要割伤自己,我傻吗?多疼啊。
但幸运的是,被医生这么一说,大家来的没有之前勤了。她自由了,这很令她高兴,诺大的病房,她竟然能闲下来想他。
今天宋钰又来了,我又一次的认错了他,但索幸后来反应过来。他和他哥越来越像,也是,是双胞胎嘛,肯定很像。他的行为习惯和穿衣风格,甚至说话,都和他哥相差无几。哼,我怀疑他是在故意扮演他哥,这心机的小叔子,该打。
我渐渐分不清宋钰和他哥了,我甚至要好久之后才能反应过来,他不是他。我再次怀疑宋钰是故意的,怎么我认错了,喊的是他哥的名字,他也要应,想揍他,但又舍不得他那张和他哥一样的脸。
宋钰太皮了,这样戏耍我,我好生气,但每次总能在看见那张脸后瞬间消气,然后发呆。我总是对着他的那张脸发呆,我想,或许他们说的没有错,我或许真的生病了,神经病似的一动不动的盯着对方,很不礼貌,可我移不开。
我又一次的想到了他,今天的他,还是没有去梦里找过我,他好过分,他生病的时候,明明梦见了我,现在大家都说我病了,他却不让我梦见他。哼,那我今天就依旧讨厌他好啦。
宋钰老是悲伤的心疼的看着我,不只是他,我的家人、朋友、同事,大家都这样看着我,问我疼吗?说坚持下去,会好的。我懵了,垂眸望了望手上密密麻麻的伤痕,是指这个吗?其实早好了,我一点也不疼。我向他们解释,这牙痕是因为我吃鸡腿时,不小心咬到的;这刮痕是因为有蚊子咬我,我痒,抓出来的,旁边黑黝黝的点,还是我忍不住了,又拿蚊香熏的,哈哈,最后成功的杀掉了蚊子,但他们却把我的蚊香拿走了,过分;还有,他们还收走了我的叉子,许是觉得我把肉掉在了我胳膊上,我觉得浪费,又用叉子叉起来吃掉,他们觉得不卫生;还有我的房间能看见的摆件都安装了软软的防撞的边条,原因是我起床上厕所时,摔了一下,撞到了墙,啧,我觉得他们太过于紧张了,我又不是易碎娃娃,还有………
我告状的诉说我的待遇,但大家好像不是很理解我,都心疼悲哀的看着我,好奇怪,她还看见有几个人哭了,为什么要哭啊,是认同我的话吗?可…没有必要哭啊,我其实不在意的,我其实不疼的……
不知为何,我现在的记忆力超好,越看见宋钰的那一张脸,我就越能想起宋琼宇死的那一天,不得不接受宋琼宇的死亡,就越发的思念他。我看着外面没有温度的太阳,有点难过,有点想哭。
今天,我梦见宋琼宇了,这是我生病了之后第一次梦见他,我好委屈,我向他诉苦。无论我怎么闹,他都温柔的一一接受,他说,因为我不想见到他,所以他不敢来我的梦里找我。我揍了他一拳,都是借口,我怎么可能会不想见到他呢?他笑着捉住我的手,说,他不是来见我了吗?我委屈的掉了眼泪,好丢人,咬着牙威胁他,警告他,让他以后都要来我的梦里。他说,好的,我们不会分开了,我很高兴,我扑进了他的怀里……
宋钰打开房门,瞳孔忽的放大,很冷,全身都冷。她安静的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无色,嘴角噙着笑意,她身下是红的,一大片,顺着床单,血滴在了洁白的瓷砖上。她的手腕也是红的,肉的外翻的,外翻的肉的边缘,是清晰可见的咬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