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华坊的确与其他坊市不同,处于陇右正中央的位置,紧邻城东的利贾坊,在坊市门楼外,就能感受到其中的奢靡气息。即便是咳症弥漫的时期,也并未耽误灼华坊内的歌舞升平。利贾坊的商贾们,的确是财大气粗。
如今咳症减消,商业逐渐恢复,这灼华坊内的繁华更胜从前。柳静颐站在坊市门口,心生感慨,如果当年自己没有把那火红的炭火印在脸上,或许自己也如这里面的姑娘一样,只能靠着卖笑生意来安身立命。
她身着男装,13岁的年纪,身形尚未发育完全,脸上戴着面具,乍一看去,的确是一个未长成的小公子。她带着紫苏大步流星的走过灼华坊的牌坊,径直进了桐旖楼的大门。
作为这陇右最大的销金窟,在这里不仅仅能够听到姑娘弹琴唱曲儿,如果兜里的银子再多一点,还能求得姑娘饮酒作乐,如果能够入的了有才情的姑娘的眼,还能会被赠诗一首。如果恩客家中家底儿殷实,家中又能够允许流连勾栏瓦舍,那还有机会一睹花魁的风采。
这桐旖楼的姑娘卖艺不卖身,个个通乐理,懂诗书,能够与才子们吟诗作对,头牌姑娘更是需一掷千金才能求得一面。
只是无论表面无论如何风光,背后永远都是一把辛酸泪。一入贱籍,除非祖坟冒青烟,遇上恩赦或者皇帝大赦天下,才能够脱籍为良;亦或者是有官府之人为其赎身,否则无法不得脱籍。
柳静颐四下环顾了一下这桐旖楼,果然名不虚传,雕梁画栋,灯火明媚,金碧辉煌,处处透着奢靡的气息。
能在陇右有这么一份产业,可不是表面上这个老鸨力所能及的。柳静颐查过,这桐旖楼背后有金万贯的身影。那金万贯的外室,那位乐籍姑娘,原来就是这桐旖楼的姑娘。
乐籍姑娘擅自离坊市,去外坊居住,且三年不被人发现,要说这背后没有官府的身影,柳静颐是不信的。但是从表面上来看,桐旖楼背后只有金万贯,这不合理。
于是,柳静颐便心心念念的来到这桐旖楼。原以为烟花场所定然纷乱嘈杂,可这桐旖楼内却只能听得丝竹之声,恩客们醉心于端坐于舞台中央的那姑娘的箜篌之声,如痴如醉,余音绕梁,不绝于耳。
自从六年前芳堇阁被一把火付之一炬,桐旖楼便替代芳堇阁成为陇右最大的销金窟,柳静颐一直在探查原来芳堇阁中姑娘的去处,她怀疑,那些姑娘们被桐旖楼接手。
身为贱籍,即便是身契被焚毁,但在官府中的备案一直都在,贱籍文书也在官府中,脱籍需要拿着脱籍文书去官府更换籍契,才能正式脱离贱籍。但是在刺史府的户房内并未找到原来那些姑娘们的脱籍记录。也就是说她们只不过换了一个栖身之所。
眼尖的老鸨见有生客,远远的上下打量了一番柳静颐,随后不紧不慢的陪着笑脸上前赢到:“小公子看着眼生,是初次来我这桐旖楼吧。小公子可有看上眼的姑娘?”
柳静颐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从怀中拿出一个银元宝,沉声问:“这锭银子,能要一个什么姑娘?”
桐旖楼的老鸨瞥了一眼那锭银子,声音不带任何起伏的说道:“小公子这锭银子,能在这大厅里买个座位,虽说您通身衣着华贵,但这点银子,可请不起姑娘哦。”说罢随手招呼了伙计:“来,带这位小公子找个座位。”
一旁一个伙计便走上前来,看在银子的份上,恭敬的对柳静颐说:“小公子,今儿您运气好,碰上我们这里轻楠姑娘头一次迎客,轻楠姑娘生的清秀娟丽,这谈箜篌弹的更是整个陇右无人能出其右。”
柳静颐了然,抬眼看向坐在舞台中央的那女子问道:“就是那位姑娘?”
不料伙计不屑的说道:“那姑娘可与轻楠姑娘没法比。这只是我们这里的二等姑娘,是为今日的轻楠姑娘出场做前戏准备的。”
“前戏姑娘的技艺已经如此悠扬悦耳,那这轻楠姑娘该是何等的惊为天人!”柳静颐心下感叹。
伙计一边说,一边将柳静颐带到舞台边上的位置。柳静颐蹙眉,不悦道:“这位置也太偏了。”
伙计撇嘴:“小公子您那银子也只能买这么个位置。”
柳静颐顿时心生闷气,身旁的紫苏早就看不惯这些人见钱眼开的势利行为,顺势发作:“你们欺人太甚。”
伙计抱起双臂,不屑道:“对不起了,二位公子,我们这桐旖楼只认银子不认人,您要是有钱,就能买个好座位,再有钱一些,就能找姑娘作陪。没钱,不好意思……”
说罢,那伙计一甩胳膊扬长而去。紫苏恼怒,作势要上前追那伙计,被柳静颐拦下:“紫苏,别惹事,今儿我们就是来听曲儿的。有这么个座也行,下次我们多带些银子出来。”
二人坐下,吃着伙计端来的点心小食,等着传说中的轻楠姑娘登场。良久,舞台中央的曲毕,大厅中一片寂静,只见一位用轻纱遮面,身材曼妙的女子从楼上缓缓走来。
“想来这就是轻楠姑娘吧。”
柳静颐远远望着楼下一步一步缓缓走下来的轻楠姑娘,突然想起金万贯的那位外室。她并未见过那位外室,连她自己都不清楚,为何会将这二人联系在一起。
轻楠姑娘轻轻走到箜篌边上坐定,缓缓抬起那纤细玉手,指尖在琴弦上不断拨弄着。一首婉转悠扬的音符从她的指尖不断跳出,组成一首如泣如诉的曲子。柳静颐被这曲子深深感动到,忍不住流下了眼泪。她这才明白,一等姑娘与二等姑娘的区别,二等姑娘是用技法弹琴,一等姑娘是用感情谈琴。
轻楠姑娘的曲子,似乎包含着无尽的无奈,像在诉说,又像是在求助。一曲过后,引来无数才子争相叫好,也让那些商贾们一掷千金。
“我愿出五千两,求轻楠姑娘再来一曲。”
台下有人叫喊着。柳静颐瞪大了眼睛,再想想自己那五十两银锭,不禁自嘲:“那五十两,老鸨能给个座位,已经是给足了面子了。这里的人果然是财大气粗啊……”
正想着,突然提刑司衙门的官差闯了进来,高声喊着:“提刑司衙门办差,闲杂人等避让。”一时间,厅内乱作一团。老鸨见是官差,不敢轻慢,上前小心翼翼的问到:“官爷可是有什么事儿,我这里做的都是正经生意,来的都是贵客,还请官爷不要搅扰了我这儿的贵客们。”
官差粗声粗气的问道:“你们这里谁叫轻楠?”
轻楠轻轻从箜篌边上起身,盈盈走到官差前,款款行礼后,才轻启朱唇:“我就是轻楠,请问官爷可有什么事儿?”
轻楠那我见犹怜的表情,并未引起官差的怜惜。官差不屑的看了一眼轻楠,说道:“你在六合坊有处宅院?如今那儿牵扯到一桩官司,需要你配合官府调查,请轻楠姑娘跟我们走一趟吧!”
柳静颐一惊,感慨她的直觉居然如此之准,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居然能把轻楠与金万贯的外室联系在一起。
“官爷可是误会了,这轻楠姑娘是我桐旖楼的人,怎么会在六合坊那里有房子。”老鸨陪笑着。
官差也不含糊,从怀中拿出一张在官府备案的地契,拿到老鸨的面前,厉声道:“看好了,可不是官府冤枉她,这地契上显示那六合坊的宅子,的确是她轻楠的落款。”
老鸨结果地契,看着那落款脸色一变,朝轻楠骂道:“你就不能给我省点心,身为乐户在坊外置办宅院,你是想要我的命啊!”
老鸨又恶狠狠的骂道:“这事儿是你给我惹出来的,你就负责给我处理干净!”
骂完轻楠,老鸨又换上一副嘴脸,笑嘻嘻的说道:“官爷,这是轻楠自己的事情,跟桐旖楼没关系,还望官爷不要为难桐旖楼!”
官差们不屑的看了一眼老鸨,对着轻楠说了一句:“请吧,轻楠姑娘。”
在老鸨骂骂咧咧的推搡中,轻楠跟在官差的后面,正要走出桐旖楼,只听哐当一声,前脚还在推搡轻楠的老鸨,此时如倒插烛般倒了下去,七窍流血,当场毙命。
顿时大厅内乱作一团,“死人了……死人了……”喊叫声淹没了原本古色古香的大厅。
幸好官差们并未走出桐旖楼,瞬间封锁了现场。柳静颐这才准备上前检验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