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守忠的话当即就让李瑞感到不高兴了,庄守忠一个标统什么时候可以命令他这个协统了?所以等庄守忠说完,李瑞直接板着脸严肃的说道:“浮梁的事情本官已经知道,但浮梁远离南昌那里到底如何还未可知,所以在搞清楚情况之前不易轻举妄动。”
虽然心里对庄守忠不满,但是李瑞到底没有因为此而耽误正事,在压了压庄守忠的气焰之后说道:“不过为防不测此事还是需要提早做好准备。如果唐杰真的反叛,那么你的五十五标将是此次平叛的关键,所以回去之后五十五标务必做好开拔准备。”
庄守忠与林芝夏相比城府要差了一点,说话也有点口直心快。之前之所以对李瑞说出一番强迫、命令式的话也是受了林芝夏信中所说的李瑞把柄的影响。对于李瑞这个协统,庄守忠有一种天然的畏惧,没办法官大一级压死人,李瑞身为协统要是找他的麻烦庄守忠大多时候也只能忍着。虽然面上庄守忠可能从来没有将这种畏惧表现出来,但是心底里未尝没有担心过李瑞会找他的麻烦。
不过只要是个人就天生不喜欢被人管着,没有一个标统会喜欢自己上面有一个协统天天管着自己,庄守忠也不例外。所以以前庄守忠虽然畏惧李瑞,但是心里未尝没有想过像林芝夏一样不将李瑞这个协统看在眼里。庄守忠以前一直不知道李瑞到底哪来的勇气可以不担心李瑞找他的麻烦,但是现在他知道了,感情林芝夏手里握着李瑞那么多的把柄呢。
有了李瑞的把柄,那谁怕谁。林芝夏可以不怕李瑞,他庄守忠也一样可以。所以在看完林芝夏信件的那一瞬间,庄守忠突然豁然有了一种翻身做主人的感觉,似乎以前压他一级的李瑞也不是那么可怕了。所以先前在李瑞的跟前说话也没了那么多的顾忌,说出来的话自然让李瑞感觉生气了。
不过到底是混到标统的人,虽然庄守忠不似林芝夏那样工于心计,但是却比林芝夏更加的本分,或者说是一种为人处世的谨慎。所以在见到李瑞生气之后,庄守忠瞬间就一直到自己刚才有点得意忘形了,自己是通过林芝夏的信件拿到了一些李瑞的把柄,但是这些把柄的真伪却无从考证,而且他也没有直接的证据;况且即便是真的又如何?难道真的就可以凭借着这点把柄扳倒李瑞吗?在庄守忠看来不见得,李瑞好歹是从京城来的,会在朝廷里没人吗?这年月只要朝廷里有人,即便是真的被人拿了把柄又如何?君不见朝廷里的“庆那公司”二人组照样升官发财、红红火火的。
出于本能的谨慎,庄守忠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太得意忘形为好,所以等李瑞说完,庄守忠也立即点头称是。本来之前他还打算利用林芝夏信中所写的那些把柄要挟李瑞尽快出兵的,但是现在这话他却提都没提。只是在末了,提了一下粮食的问题。
“大人,出兵的事情可以慢慢再议,但是这军粮的事情却不能再拖了。”庄守忠说道:“林标统此前出营的时候所带军粮不多,这个时候应该无以为继了。大军在外如果没了军粮后果同样不堪设想,所以请大人无论如何调拨一批军粮发往浮梁。”
李瑞听完一想,觉得此事确实重要,所以便点头答应了下来。军粮对于稳定军心至关重要,足够的军粮不见得会对军心起到什么促进的作用,但是缺少了军粮却绝对会让一支军队完蛋。李瑞知道林芝夏此前出营所带的军粮不多,这个时候应该也差不多耗尽了。唐杰的事情暂且不说,林芝夏的部队却反倒可能因为缺少军粮而发生哗变之类的动乱,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发生,李瑞也不得不紧急抽调了一批军粮命人押送往浮梁去。
等李瑞下令给林芝夏发了一批军粮之后,庄守忠便老实的离开了李瑞的协统部。林芝夏在信上请求庄守忠施压李瑞的事情他最终并没有说出口,胁迫一个协统的代价毕竟太大,庄守忠还没有仗义到替林芝夏承担这么大的风险。虽然他庄守忠一直和林芝夏交好,但是再好的两个人也有彼此的个人利益,在庄守忠的眼里自然是自己的利益大于林芝夏的利益。
当然,也因为他和林芝夏交好,所以他也不能对此事坐视不理。要不然等林芝夏回来之后很可能会因为这件事情而对他心怀怨恨。庄守忠可不想把一个标统级别的盟友变成敌人,而且将唐杰彻底打到也确实是庄守忠愿意看到的情况。
所以等回去之后,庄守忠连夜做了一件事情,那即是亲自前往南昌城内见了此时南昌天主教会的主教方济。两年前南昌教案发生时当时的南昌天主教会主教王安之被打死,随后等教案了结之后方济便被派来南昌接替了王安之的职务,出任南昌天主教会主教一职。别看方济起了一个中国名字,但是实际上和他的上一任王安之以及上上任方遂志一样,都是地地道道的法国人。之所以起一个中国名字,这只不过是为了方便传教而已。事实上在华传教的西方传教士当中有将近一半的人都有自己的中文名字,而且他们的中文名字还都起的比较有水平,很多时候如果只闻其人未见其真身,大多数人还真的会将其当做是中国人。
不过一个中国人怎么可能出任主教一职呢?所以等王安之死了之后接替他的仍旧是法国人。和大多数西方人一样,方济也是一个对华强硬派,所以在接替王安之之后方济一直所谋求的一件事情便是扩大南昌天主教会的传教特权。
王安之通过自己的一条命成功的扬了南昌天主教会的威望,一位江西巡抚被撤职、一位南昌知府被杀、几十个反对教会的平民或被杀或被抓,而且清廷还赔偿了十几万两白银。能够有如此战果,南昌的天主教也算是彻底扬名了,只不过这个胜利的果实却轮不到王安之来吃了,最终全都便宜了他的接任者方济。
虽然方济到任的时候南昌的天主教势力大损,而且财产也损失颇多,可是靠着南昌教案之后天主教会的威名,方济却迅速将实力大损的天主教会恢复了过来,而且比着以往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特别是当初王安之没有实现的事情现在在方济的手上却成功了一半,那就是扩大天主教会在南昌的传教特权。其实在这之前教会在中国的特权已经足够大了,可以大肆圈建教堂、兼并土地,传教士传教的时候地方势力不得抵制、传教士们犯法了也有领事裁判权等等。可以说在特权方面,传教士该有的都有了,只不过很多的教会却并不满足,他们不单单希望传教的洋人拥有特权,更希望他们的教民也一样能够拥有特权,这样他们的教会势力便可以迅速扩大。
在利益的驱动之下没有人会不喜欢自己拥有领事裁判权,毕竟在拥有了这项特权以后即便是杀人了官府也管不了。而为了拥有这项特权,估计到时候会有不少的中国人自愿加入到那些教会当中,反正信教也不是什么大事,和获得的特权相比什么信仰都是无所谓的事情。而如果一个人身边大部分的人都信教了,并且也拥有了这项特权,那么这个人十有八九也会去加入教会当中,要不然的话他都没有安全感,身边随便一个人杀了他官府都管不了,他能不担忧吗?
事实上各地官府也都十分清楚将领事裁判权扩大到教民身上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到时候各个教会的势力必将迅速扩大,再加上洋人本身的强势地位,到时候这些教会势力联合起来都能够将官府架空了。所以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不管是清廷还是地方官府,一直都没人敢答应将领事裁判权扩大到教民身上。
而在南昌,从上上一任天主教会主教方遂志开始,天主教便在寻求扩大教会的传教特权,简而言之就是将之前独属于洋人身上的领事裁判权扩大到教民身上,这样就可以扩大他们教会的吸引力、降低传教的难度。只不过直到方遂志病死、王安之被打死,天主教的意图都没有达成。
不过上两任主教的努力终于在方济这里有了成功,虽然方济也没有就扩大教会传教特权和南昌或者江西官府达成书面协议,但是实际上他却已经实现了扩大传教特权的这个目标。
南昌的天主教除了少量传教士之外,其余大部分的信众都是中国人。中国人自己在国土上自然没有什么治外法权了,所以之前这些信众犯了法一旦被人状告十有八九也会被抓,除非主政的官吏是一个极其懦弱之人。不过在方济到任之后,这种情况却忽然改观,在这之后教民有犯法的即便是被人状告也很少被抓,大部分的官府都会装聋作哑装作不知道此事一样。而即便是有某些人胆大抓了犯法的教民,一旦方济出面要求放人这些人也很快便会被放出来。
在南昌教案之后,整个江西的官府都怕了,他们不但怕洋人,也怕被朝廷推出来当替罪羊,所以这两年来整个江西的官府对于涉及教民的事情一般都采取装聋作哑的姿态,不受理这些案子也不去得罪教会。即便是有个别的人一开始想要强硬一点但是很快也会败下阵来。久而久之,就再也没有人敢去抓这些犯法教民了。
所以虽然方济没有和任何一个官府签订过扩大传教特权的文件,但是实际上他的目标却已经达到了。在江西特别是南昌这片土地上,天主教会的教民已经和洋人一样拥有了领事裁判权。
在实际上扩大了传教特权之后天主教会教民犯事官府已经不再过问,而天主教会自然也不会自己处置自己人,所以那些犯事犯法的教民极少得到惩罚的。久而久之,这些教民也就越发的无法无天,越发的为非作歹。而被教民欺凌的平民百姓虽然极其厌恶这些教民,但是为了不再被欺负,他们也大都很快的加入了天主教会。而他们的加入也带动了更多的人加入。
所以,在短短的两年时间之内,天主教会已经成为了整个江西最大的一个教会,之前和他们多有冲突的耶稣教会却早已经被他们压在了身下。天主教会势力大增,而方济也趁势水涨船高,一跃成为了整个江西最有权势的人之一。
不过方济还年轻,他不会就此满足,这一年来他已经开始通过传教逐步的将天主教会的势力深入到远离南昌的偏远地区。而安尔南米勒到景德镇去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讲也是方济的安排。
虽然景德镇现在已经没落了,但是蚊子再小也是肉,秉着尽可能将天主教会的荣光传遍整个江西的原则,即便是没落的景德镇也没能逃过方济的看重,成了天主教传教的一个地方之一。
当然,景德镇还只是一个镇,为此专门派一个传教士过去还不值得,所以方济大手一挥连带着整个浮梁地区全都算上,将那里划分给了安尔南米勒,让他去浮梁地区传教。
方济深知传教的难度,所以并没有对安尔南米勒等传教士有太高的要求,他还年轻,也等得起,所以方济的态度便是可以慢慢的将天主教会的势力渗透到那些偏远地区,不必急于一时传教。
方济并不知道安尔南和林芝夏之间的事情,对于他来说安尔南到浮梁去就是为了传教的,所以在安尔南走了之后方济一直在等他从浮梁那里传来好消息。可是这左等右等,半个月的时间过去了,方济却没有接到安尔南的丝毫回信。
一般方济派往其他地方的传教士每过一段时间便会写封信回来,告诉方济他在那些地方上传教的进展以及遇到的一些问题,而如果能提供帮助的话方济一般也会尽可能的在南昌为他们提供便利。只不过到了安尔南这里,方济却一直没有得到类似的回信。
方济想过是否是因为安尔南在浮梁出事了,所以一直没有回信传来。但是很快却又否认了这样的想法,在现在的江西还有谁敢对天主教的传教士下手啊?方济不认为有人敢做这样的事情。所以他更愿意相信是安尔南自己忘记了,或者安尔南想做出一番功绩之后再告诉他。
不过方济的幻想在这一天晚上被打破了,随着庄守忠的求见,很快安尔南的真是情况便被方济得知。
对于庄守忠,方济虽然没有见过但是却听过他这个人,江西新军标统之一,江西军界的权势人物。方济不似有些领事那样傲慢无礼,对中国的官员很是瞧不上,更是不会轻易接见朝廷的官员。身为在中国生活多年的主教,方济也算是一个中国通,他十分清楚官府以及地方权势人物的作用,所以也愿意和一些江西地方上的官员结交,并借助他们的势力为天主教会的发展提供便利。当然如果能够将这些人也拉进天主教,那就再完美不过了。不过方济也知道这种事情成功的可能性不高,所以从来也不会轻易的去尝试。
对于庄守忠,方济也愿意结交一番,所以在得知庄守忠求见之后很快便命人将庄守忠带到了自己的书房里。方济居住在教堂里面,他的房子虽然外观是西方的风格,但是内里的装饰却很有一番中国的味道,中国风格的桌椅、客厅、书房等应有尽有。方济知道天主教在中国传教最大的问题其实就是中国人对天主教会缺乏认同感,为此他不但为自己取了一个中国名字,更是曾经下狠功夫了解了中国文化。他的目的自然是为了让自己表现的更加亲近一点,让中国人对他更加的认同,这样他传教的过程当中阻力便会减少许多。
别看庄守忠是一个标统平时高高在上的,但是在方济这里却仍旧谨小慎微、小心翼翼的。等被人带到方济的书房之后,看到里面纯中国风格的装饰,庄守忠很是意外,“早就听闻方济先生是一位中国通,没想到先生对中国文化竟然如此喜爱。”
闻言方济眼中鄙夷的神色一闪而过,身为一个法国人,方济自然也拥有着法兰西人独有的高傲性格,他怎么会推崇和喜爱中国文化呢,事实上在他的眼里中国就和落后的蛮夷没有什么区别,蛮夷又有什么值得推崇的?方济之所以让自己表现的像一个喜爱、推崇中国文化的人一样并不是他真的喜爱、推崇中国文化,而是为了增加像庄守忠这样的人对他的认同感。越是落后的民族其自尊心就越是敏感,而他们对那些推崇他们文化的人便越是容易产生亲切的认同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