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醇使了眼色在一旁伺候的小太监立马从里屋搬出冰鉴,大块大块的冰冒着寒气,光是看着就觉得凉。
“伺候张大人将湿衣换下。”
曹醇道:“张大人要是不嫌弃,就先穿咱家的。”
张衡江捏起贴在身上的衫子,黏在身上实在难受,换做往常他是打死也不会穿阉人的衣服,不过现在...
“怎么敢嫌弃,我还害怕曹督主不嫌弃我这个老头子。”张衡江皮笑肉不笑道。
“张大人正值壮年,怎么会是老头子。”曹醇跟着笑了两声。
小太监们提了壶端了盆,巾帕热水的伺候着,张衡江脱了身上被汗浸透的衣服换上曹醇的寝衣,那是一件薄如蝉翼的丝绸寝衣,穿到身上轻若无物,色泽是蚕茧本色,迎着光隐隐约约能看到些缠枝莲蝴蝶暗纹。
曹醇见他对这件衣服感兴趣,就介绍道:“这是苏州织造产的丝绸。”
他示意张衡江将袖子举至灯前细看,薄如蝉翼的丝绸透光映出一副蝴蝶嬉戏图,在如此轻薄的丝绸织出这样的暗纹实在是精妙绝伦。
张衡江盯着那袖子上的暗纹看了又看,他一时间忘了自己来东厂是干什么。
“张大人既然喜欢,咱家这里还有一匹剩余的,稍后让人送至张府。”曹醇笑眯眯道。
“咳咳咳。”张衡江回了神,他才想起自己来东厂是要干什么。
刚才一肚子怒火现在已经消了大半。
“曹督主,你是明白人,我也不说什么虚的。”张衡江直言道:“张文贵人是不是在东厂。”
张衡江能一路坐到工部尚书,又岂是善类?
“人是在咱家这里。”曹醇半阖着眼睛,视线全落在在张衡江身上。
“在下的小舅子年龄小不懂事,若是冲撞了曹督主,我替他向曹督主陪个不是。”张衡江油头滑脑,他将张文贵说成一个年轻不懂事冲撞了曹醇的莽撞青年。
曹醇微挑眉毛轻哦了一声缓缓道:“他并没有冲撞咱家,也不是咱家请他来的。”
“那是...?”张衡江心里不由得骂起了娘,听这话后面估计还有别的等着他。
“张大人不妨自己看看。”曹醇从奏折下抽出一张供状,他身边的小太监有眼色的将状纸递到张衡江手上。
那张状纸上写得是张文贵告发张家通敌的东西,当然是不是他写得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那上面的确有张文贵画押的手印。
越往后看张衡江的脸色越差,直至他双目赤红手上青筋暴起。
“张大人看完了。”曹醇说的是肯定句:“内容属实,跟他来的还有个证人,张大人想好了,就可以说了。”
张衡江紧捏供状,他直问道:“曹督主想要怎么样?”
现在他完完全全处于弱势地位,他根本没有资格同曹醇谈什么条件,张文贵他必须救,这其中牵扯到的事情太多,失去一个张文贵意味着他将失去阳曲张家的万贯家财,也意味着他要同东厂撕破脸。
正如他所说,曹醇靠的是庆文帝,而他们这些大臣靠的则是党派和雄厚的财力,没有这些,一切都是空中楼阁,不堪一击。
曹醇笑道:“那要看张大人有多少诚意了。”
张衡江气极反笑:“我要见张文贵一面,只有见到曹督主的诚意我才能考虑要多少诚意。”
“可以。”曹醇笑着吩咐身边的小太监去提人。
一时间书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冰鉴旁小太监凿冰的声音,一杵一杵的敲在张衡江的心上。
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张文贵是被四个太监抬进了的,虽然小太监们已经为他换了衣服,但满身浓重的血腥味却是遮也遮不住。
张衡江怒斥曹醇:“这就是你的诚意!”
“别人进了我东厂还从未有人能活着走出去。”曹醇笑吟吟道:“人还活着,够可以了。”
张文贵像架死狗一样被四个太监架在椅子上,他张着嘴,嘴里的涎水不停的往外淌,刚换的新衣上立马湿了一大滩,手脚瘫软,看样子是筋脉被挑。
“你!!!”张衡江怒指曹醇,气的半天说不出来话。
“张家...通敌...张家...通敌...”张文贵嘴里不停的乌拉着这句话,小太监们怕他被自个口水呛死,过了一会儿找了些帕子将张文贵的嘴堵上。
看着眼前人不人鬼不鬼的张文贵,张衡江心里噎了一口气,虽然平时他不待见张文贵这个小舅子,但如今人成这样了,他心里也不好受。
“丑话说在前面,人咱家给张大人留下了,剩下的要看张大人你的诚意。”曹醇眯起眼睛道:“张大人,想清楚了,咱家这可是为你好,一个废人总比一个蠢货要好控制的多。”
张衡江蹲在张文贵身前,他伸出五根手指在张文贵面前晃了晃:“张文贵,我是谁?”
张文贵嘴里流着涎水,嘿嘿的傻笑起来。
人完完全全的傻了。
张衡江哑然失笑,曹醇这阉人做了他一直想做却不敢做的事情,他早想弄傻张文贵将其控制住,但最终碍于张英没有做到这一步。
“曹督主,好手段。”张衡江缓缓站了起来:“在下自愧不如。”
曹醇轻笑:“张大人过谦。”
曹醇拿人心思从未出错,他摸准张衡江的忍耐底线,又抓住张衡江内心的野望,一张一弛,这样,铁丝怎能不断?
夜晚东厂门前更加阴森,随着几盏小灯匆匆而过,东厂厚重的大门轻响两声缓缓合上,张衡江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没有人知道他和曹醇谈了些什么。
朝中众官只知道第二天张衡江上奏折细数了户部近两年往工部拨款的纰漏,一处错也就罢了,张衡江竟能在一夜之间写了满满一折子!
庆文帝心中大怒但却不能发作出来,他只将此事按住,这种情况即使庆文帝将户部的纰漏按住,朝中众臣也听到了风声开始人人自危。
“狗日的张衡江!”户部侍郎李滦一摔官帽,怒气冲冲的在屋子里走了个来回。
殷知曾劝道:“李大人,何必同那小老儿置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