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之后,人们找到了乔荞娘的尸体。
尸体被冲到下游的芦苇丛里,村长带着尹向荣一帮后生将老人抬上岸,乔荞喊了声娘,一头栽在地上昏死了过去。
等她醒来已是午夜,村里诊所的大夫给她打了吊针。
她睁开眼,听到堂屋的响动,院子外闹哄哄的人群,这才想起来娘已溺水身亡。
拨下针头,她跳下炕,扑倒在娘的灵前终于哭出了声。
原身的记忆齐刷刷涌向心头,娘为了一家人一辈子含辛茹苦、任劳任怨劳作不息,却不能善终天年。
“娘啊,我的娘,我那苦命的娘,让你来安度晚年,没享闺女的清福,却天天为了养猪养鸡到处铲野菜......都怨我啊,都怨我,你一把年纪外出没人照料,掉进了河里活活被水呛死.....娘啊,女儿不孝,女儿不孝啊,女儿对不住你......我那苦命的娘亲啊.....”
乔荞捶足顿胸,哭哑了嗓子。
村里的几个婆姨抱不起她,刘梅英和几个闺女拉不走她。
她的哭声回荡在河滩上空,惊醒了大李庄熟睡的人们。
“这庄子上再没有比她孝顺的闺女了,嫁过来十多年,把爹娘接到自己家中赡养,真是难得啊!”
老人们在吭头喟叹着。
无人能安慰乔荞心头的难过和缺憾。
娘在灵堂后面的棺椁中,再也听不到她的哭喊了......
送葬这天来了好多人。
看热闹的人们发现,与乔荞公婆的葬礼不同的是,这次来了好些不相干的人。
婆娘们私下看着那些精美的花圈,眼中流露出羡慕。
“看到了吧,县上也有人送了花圈,还有乡政府的。”
“那可不,人家现在是养鸡专业户,还挂着红星砖瓦厂厂长的身份,有钱有地位了啊。”
......
在人们的议论声中,张凤女领着乔丽丽闪亮登场。
婆媳二人在鞭炮声中随了礼,走进院子,张凤女示意乔丽丽哭着进灵堂。
她可是亡者的亲孙女,老人活着时近在咫尺没来过几次,死了之后她打扮得水灵灵地出现了。
挤不出眼泪,乔丽丽用花手帕捂着半张俏脸,哼哼唧唧作出悲切,跪在灵前烧了几张纸。
张凤女急着和前来吊唁的一些领导握手打招呼,她一出现,仿佛剧情转换,死了的不是乔荞的娘,倒像是她的亲人一般。
正当人们看着张凤女婆媳二人在葬礼上的精彩表现,门外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哭叫声。
循声望去,陈秋霞披麻戴孝,一身素缟,在男人乔平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我的娘啊,我那苦命的娘啊,你咋丢下了儿女走了呢!你要走也不平安地走,掉进了河里丧了命,乔家泉可是你的故土啊,你怎么可以埋在他乡异地......”
陈秋霞悲痛地嚎叫着,村里的几个女人上来劝慰她,想要将她架出丧房。
乔荞跪在灵前,冷眼看着这个无情的女人,看着她和娘家哥哥惺惺作态。
活着的时候他们嫌爹娘多余,死了终于可以大方地表现一下他们的孝心。
“我就要问个明白,娘好端端地怎么会掉进了河里?”
陈秋霞挣脱开拉她的人,突然冲着乔荞喊道。
乔荞知道她今天不会轻易善罢甘休,没想到她已忍耐不住向自己开炮了。
“嫂子,娘去挖野菜,不小心掉进去的,河边当时没有人看到——”
“当初我不让爹娘离开乔家泉,你要给自己脸上贴金,落一个孝顺贤良的名声,现在可好,爹娘来到大李庄,成了你手下的长工,不是喂鸡就是喂猪,赔上了老娘的性命,到死不往乔家泉送,你让乡亲们评评理,落叶归根,那有人没了埋在别处的道理!”
陈秋霞得理不饶人,手指着乔荞,恨不得将她活活撕了。
张凤女站在院中听到,嘴角露出笑意。
乔丽丽和弟弟乔军军站在娘的身后,显然支持娘的说法。
乔荞低下了头,知道这会子不是争吵的时候。
娘意外去世,她没来得及想太多,至于将娘的棺椁葬在何处,爹没有说话,她自行做主决定将娘埋葬在大李庄的河滩上。
陈秋霞以为乔荞害怕,愈发张狂起来。
她不顾乔平劝说,上前撕住乔荞往外面拖。
“走,你给大伙说清楚,娘是怎么死的,为啥要将娘埋在大李庄?是我容不下她老人家还是嫌弃了她?你给大家说清楚,跟我去乔家泉村里说清楚,免得以后众人说我不孝敬公婆!”
乔荞由着她撕扯,到了门外的台阶上,陈秋霞骂骂咧咧数落不休,声音大得盖过了门口的唢呐声。
刘梅英看不下去了,她起身走到了舅母跟前。
“你放开我娘,这里不是你胡闹的地方,亲戚朋友都在,你也不怕别人笑话!”
“什么?你个没教养的东西,敢来对我这样说话!我怕别人笑话?你娘和你怎么就不怕别人笑话?——养着一个外面来的叫花子在家里,拿你拴着人家的心,是给你养汉子还是养女婿?你咋有脸和我说话!”
陈秋霞夹枪带棒地斥责着刘梅英,尹向荣早听不下去了,他冲出灵堂,一把推开了她。
“没见过你这样的女人,姥姥活着时没见过你来看过她,没送过一口吃的、没洗过一件衣裳!人走了你在这里胡搅蛮缠,你再胡说八道我将你轰出去,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尹向荣一脸正气,声如破竹,一下子震住了陈秋霞。
他的身后,紧跟着刘阳三兄弟,刘梅英带着几个妹妹也围了过来。
乔丽丽冷笑着挡在了娘前头。
“尹向荣,你要干嘛?这里没有我娘说话的份,难道有你说话的份?你姓什么?是我奶奶的什么人?谁让你跪灵前的?谁让你戴孝的?”
乔丽丽咄咄逼人,抱着膀子逼视着尹向荣。
乔荞看到尹向荣的喉结动了几下,嘴张着说不出话来。
他在乔丽丽面前,是占不上便宜的。
再说了,这样闹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娘在天之灵也不安然啊!
“大哥,嫂子,我不知道你们想要干嘛?我想咱们平心静气下来,先把娘的丧事办了再说。”
陈秋霞这才想起自己所来为何。
丧事由着乔荞办了,这不打她的脸吗?
这不让她背上不贤不孝的名声吗?
她张大了嘴,嗷一下哭出了声——只有哭声为自己壮胆。
她边哭边折转进了灵堂,边哭边拿起了灵牌,手一伸,纸做的牌位掉进了烧纸钱的瓦盆里,瞬间燃烧起来。
众人拦她不及,听她吼道:“与其将娘埋在这里,还不如将我一起埋了算了!”
陈秋霞彻底入了戏。
她都分不清自己是真疼婆婆还是假意表现。
她立起身子,将灵堂上的幛幔撕扯下来,统统丢进了火中。
尹向荣想要冲进去,被乔荞拦了下来。
“由着她闹,看她怎么收场,我倒要看看她有多大本事,能将这房子烧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