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椿春感到很奇怪,姚麻子不光给马小国当天答应了借钱,而且数额之大,超过了她知道的任何一笔借款。
随后,他又给尹向荣买了一辆新车,亲自送到了同达煤矿。
这一举动不光让罗椿春感到奇怪,连尹向荣也深感惊讶。
他的车是被姚小小租的面包车撞坏了,但车主死乞白赖说没钱,尹向荣本想把车子修理一下了事,但一想到姚麻子三番五次打着同达煤炭的坏主意、暗底里压低煤价拉拢顾客,尹向荣怎能轻饶他。
他找姚麻子要车,声明要新车,旧车撞坏了,他嫌晦气不愿再开。
这明明是找姚麻子的麻烦,找姚小小的麻烦,找兴海煤矿的麻烦。
姚麻子知道尹向荣的真正目的,尹向荣也知道姚麻子不会买新车赔偿。
却没想到,有一日太阳真的会从西边升起,姚麻子真的买了一辆新的桑塔纳轿车送上门来。
一时间竟让尹向荣怀疑起了姚麻子的动机。
“大侄子,车我给你买辆新的,旧的我掏钱修好了过户到我名下,咱们两家虽然隔山望岭但做着同样的生意,撞坏了你的车我心里不踏实——不光我心里不踏实,我闺女更是过意不去,你想想,我家小小在师范学校读书,从小是个知书达理的闺女,如今进了学府,知识长进,将来是妥妥的人民教师,她劝我多次,让我给你买辆新车,为的是不亏欠了你,你啊,还得感谢我闺女......”
姚麻子笑得如同一只得了癫痫的老绵羊,尹向荣手里拿着车钥匙,不去管他葫芦里卖啥药,打开车门上了车,发动起车子,后退了一下,转了半圈,车子嗖一下奔出院子。
在矿山的山道上窜了个来回,车子重回同达煤矿的厂部院落,稳当当停在了姚麻子面前。
“成!既然你一番好意,如此豪爽大方,我也不想驳了你的好意——车子我收下,我那辆车在周府县城修理厂,你看着去修好了。”
尹向荣嘴里叼着烟牛气冲天,他才不领姚麻子的人情,本来车子是他闺女租的面包车撞坏的,他正想借着这事杀杀姚麻子的威风,姚麻子刚才刻意提到他闺女姚小小,尹向荣听着别扭,一想到那个丑闺女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了好半天,他有点呕吐的冲动。
姚麻子在院中和尹向荣套着近乎,说三道四没个正经事,尹向荣却有自己的心事,新车到手,仲夏将至,想到黄河岸边的芦苇荡......想到罗椿春的所有美好,他心里充满火一样的炽热和期待......
和罗椿春的约会已轻车熟路,太阳落山,罗椿春会在小镇上出现,她手里掂着一朵野花或者一根野草,袅袅娜娜,款款而行,穿过小镇的街道,她不忘去一下理发店吹吹头发,再去食品店买几颗糖果......凡是经过的店铺,罗椿春总会选择性地光顾一下,然后,她信步走到了小镇的北头,在几棵大柳树的掩映下走过小溪流淌的田间小路,此时,太阳已经西沉,暮色如水一般漫来,在晚归的鸟鸣声中,在田野苗木的清香中,罗椿春走向公路,那边,有一辆黑色的轿车虚掩着车门等待着她的到来......
今晚,罗椿春上了崭新的轿车,车里的磁带播放着邓丽君温柔的歌曲:
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
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
人生几何能够得到知己
失去生命的力量也不可惜
所以我 求求你
别让我离开你
除了你 我不能感到一丝丝情意......
多好的歌啊,简直就是为罗椿春的心声而谱写。她听着小曲看着夜色四起的车窗外,再回头望了一眼开车的尹向荣,他嘴里叼着烟,眼睛里有着柔情蜜意,这个男人的五官轮廓在她心里刻下了深深的烙印,就算让她死去,她也忘不了他的样子。
当初,罗椿春只是为了迎合,亦是为了得到片刻的欢娱。
当初,尹向荣是为了报复姚麻子,亦是为了得到一个女人的肉体。
而现在,他和她却在浑然不觉中发现,他们彼此已经离不开彼此,他们彼此已经爱上了彼此。
“车不错吧?”罗椿春问道,伸手从尹向荣唇上拿下香烟,放在自己嘴边吸了一口。
“嗯,不错,难得他舍得花钱,老家伙的心一定在滴血。”尹向荣月牙一样的嘴角溢着嘲笑,眼睛投向罗椿春,眸中深情如同一泓春水。
“没看出来他心在滴血,他倒洋洋得意呢,起初我没明白他为何这般出手大方,留意了几日,才知道他原来为自己的闺女着想。”
“此话怎讲?”尹向荣有点吃惊。
“恭喜你,将来是姚家的乘龙快婿!”罗椿春拉长了声调,头靠在了车椅上。
车子猛然刹住。
尹向荣的脸恶狠狠地贴向了罗椿春的脸。
“休胡说!别拿丑八怪恶心我——倒贴兴海煤矿我也不会要她!”
“万一还倒贴了所有的家资呢?”
罗椿春眯着眼,睫毛上翘,眉毛上扬,一双眸子正如水中寒星晃荡。
“他打错了算盘!我要的我已经得到了,他姚麻子拿整个煤矿拿整个家资也休想换回去!”
尹向荣的呼吸扑在了她脸上,如此灼热,带着野兽的气息。
罗椿春叹了一口气,眼睫毛微微颤动,水雾沾上了她的眼睛,她伸到双手抱住了尹向荣的脖子,死死地如同抱住了一棵树。
“带我走吧,离开这里......我是一天也呆不下去了,看到他我就有杀人的冲动,想到你,我的心都被揉碎了......”
“我知道,我知道,不许难过,不许哭!”尹向荣半是温柔半是霸道地搂紧了她,用自己的脸庞拭擦着她的眼泪。“这不是在等机会吗?等你向她提出离婚,咱们正大光明去领证!”
罗椿春从他的怀里挣脱开来,倏地拉开车门下了车。
夜晚沁凉,蛇一样缠上她的身子。
尹向荣跟了下来,他知道她的难处,离婚听上去简单容易,可是,姚麻子会放手吗?他要的不是归还他的钱,他要的是青春美好的罗椿春!
“你是舍不得何家的荣华富贵了。”罗椿春低声细语,心里的痛楚丝丝如绞。
“胡说,我是舍不得救了我命的爹娘,我要抛下他们,猪狗不如!”尹向荣从后面环住了她纤细的腰肢。
罗椿春不语,就凭这一句,她心里愈发敬佩尹向荣的为人。
只有知恩图报的人才会想到父母,只有想到父母恩情的人才不会贪图儿女情长。
她再叹了口气,无奈地、宽容地、热烈地将唇递向他的额头......
回去时将近午夜,尹向荣将她抱上了车。
“今晚有点迟了。”他发动车子有点担心,刚才在河畔芦苇荡里疯狂地缠绵几乎消耗了两人的所有气力。
“没事,他在矿上和几个班长喝酒呢,喝完酒也快天亮了。”
罗椿春侧过身子捧着他的头吻了一下。
“他不会折磨你吧?”
“不会,我说我身子不好,再说他这几天心情不错,不光给你买了车想要笼络你这个未来的女婿,还给枫城那边你干娘借了一大笔钱——估计利息丰厚。”
“什么?我乔婶跟姚麻子借钱了?”尹向荣啪一下熄了火,将刚发动的车又停了下来。
“是,来借钱的人不是你干娘,是她男人,熟人介绍过来的,我偷着听了半天,大约是渭东市那边工程资金周转有了困难,才不得不向姚麻子借钱。”
罗椿春有点后悔说此事,她听尹向荣讲述过以前的经历,大李庄是他的第二个故乡,乔荞一家给了他活下去的勇气。
尹向荣抽着烟,他倚在车座上没有再出声。
心里,如同江海翻腾,关于乔荞工程的事、马小国前来向姚麻子借钱的事磨盘一样碾压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不是无情之人,可惜,乔荞没有向自己张口。
他是何志东的养子,但他是何家唯一的儿子。
何家的钱,尹向荣有支配的权利,何志东夫妇给了他这样的权利。
“椿春,姚麻子可不是好人,弄不好我乔婶会掉到他的陷井里,不行,我得明天回一趟枫城——实在不行,我就去趟渭东市,看看她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
车子驶上河边公路。
车灯照得前面的路途一片雪亮。
罗椿春盯着前面的雪亮,在汽车的颠簸中,她忽然觉得,日子不能再这样煎熬下去了,她亲手卖掉了自己,赎回自由身,还得靠着自己!